第15章 第十五章
提起赵白鱼,满朝文武没几个人认识,说到昌平长公主便了然地看向赵宰执,后者巍然不动,仿佛从不认识赵白鱼此人。
大家也能理解,同为男人,如果被一位明艳美丽的公主痴缠是件风流韵事,若公主是横行霸道、夺人所爱、戕害后宅的妒妇,可就消受不起了。
百官很快想起前段时间闹出来的赐婚事件,本是最受宠的五郎赵钰铮,结果换成赵白鱼,这偷梁换柱的戏码,众人心知肚明。
思及此,满朝文武关注的对象多了一个临安郡王。
元狩帝眉头紧皱,不留痕迹地扫过赵伯雍和霍惊堂,前者脸色阴沉,厌极昌平,恨屋及乌,应是不知情,反观霍惊堂,不露声色,镇静沉着,怕不正是他提供的主意!
“宣人入殿。”
旨意下传,垂拱殿门口很快就出现赵白鱼的身影,但见一袭缟色夏衣,广袖长衫,束方髻,长身鹤立,端的君子如玉,温文尔雅,倒有几分士大夫的风采。
赵白鱼入殿内,下跪拱手:“臣赵白鱼见过陛下。”
元狩帝问:“天地君亲师,你却要状告自己的恩师?”
赵白鱼:“天地良心,君在师前,我告恩师是良心驱使,亦是忠君之举。微臣状告恩师陈师道为官执而不化,不知变通,为官四十载,仅靠朝廷俸禄养活,家徒四壁无余财,连侍奉多年的家仆出嫁都拿不出像样的赏赐。家中清贫,以至于牙行都知道礼部侍郎陈师道府上没有油水可捞,推三阻四没人敢来,只好买下将自己卖断的最便宜的赌徒。赌徒入府,毒瘾不改,偌大陈府喂不饱他,就勾结给钱的歹人放她进府,引她到陈侍郎书房,让她盗走今科考题,贻误抡才大典!”
赵白鱼思路清晰,于殿上朗声说道:“所以微臣状告陈师道治下不严,刻薄寡恩!如果陈师道不是对家仆太宽宥,又怎么会令家仆对主人家失去敬畏之心,为几十两白银出卖主人家?如果陈师道不是太拘守成规,逢年过节不懂收礼,每年底下送来冰敬炭敬都一一回绝,又怎么会没钱打赏下人?平时少施恩典,才会出现家贼!家中清贫,家贼才会被外人收买!才有漏题之祸!他陈师道家里闹贼,天下学子就得受累!上对不起陛下的信任,下对不起黎民百姓、天下举子,但微臣要对得起天地良心,对得起陛下,所以状告恩师,大义灭亲!”
——
垂拱殿内一片死寂,文武百官无言地看向跪在大殿中间一副无愧天地的赵白鱼,心中是大写的无语。
这叫状告恩师?
这叫大义灭亲?
还刻薄少恩、执而不化、治下不严——亏他说得出口!
这为官不过三载,还是靠家中荫蔽才能当官的小小七品,脸皮比他们为官几十载还厚!
“放肆!”元狩帝怒斥:“你是假告陈师道实告朕不分黑白?”
赵白鱼:“微臣不敢,微臣本意确实是告恩师陈师道。轮才大典,科场大考,事关国本,因一桩小事祸延天下,如千里堤毁于蚁穴。臣心系朝廷,发现了陈师道这个过于清贫的‘蚁穴’,当然第一时间告诉朝廷,告诉陛下!”
殿内鸦雀无声,百官屏住呼吸,听赵白鱼委屈诉忠心,连心跳跳动速度都变缓了。
元狩帝气笑:“朕还得嘉奖你?”
赵白鱼:“陛下乃千古圣明仁君,明察秋毫,爱民如爱子,臣为陛下分忧是分内之事,当不得嘉奖。”
一句话堵回来,得了便宜还卖乖。元狩帝被梗了一口,迅速冷下脸,心知这事儿他还真得秉公办理。
“太子!”
太子迅速跪地:“儿臣在!”
“说和陈师道私通的人是刘氏,说被陈师道利用,和陈师道一起漏题的人也是刘氏,口供前后不一,都出自东宫,难道是你授意她污蔑三朝元老?!”
“儿臣冤枉!”太子连呼不敢,脑子转得飞快:“起初是王尚书在牢狱里攀咬出刘氏和陈师道,牵连儿臣。众人皆知,王尚书是秦王门人,与儿臣除了朝廷公事,素无交集。儿臣为证清白,对刘氏动之情、晓之理,令刘氏感怀当年哺育儿臣之情,才让刘氏改口为儿臣脱罪。刘氏留下血书便自尽,儿臣虽措手不及但也尽力搭救。刘氏死在东宫,儿臣只是被怀疑可能是杀人灭口,但刘氏被送进大理寺,拷问出真相只是迟早的问题。所以如果真是儿臣指使刘氏污蔑,怎么还会连夜请太医保住刘氏的命?”
语毕,一片安静,元狩帝久久不语。
这时霍惊堂走出:“陛下,刘氏经臣审问,的确是出于愧疚才自愿写血书、自尽,并非太子逼供。”
闻言,元狩帝脸色稍缓,厉声质问:“你说刘氏污蔑陈师道,可有证据?”
“刘氏偷题当天被臣撞见掉落的牙牌,只要调查当日出宫记录就行。被刘氏收买的家仆已经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请陛下允许刘氏和家仆对质。”
霍惊堂当即拱手回道:“臣这就去捉人!”
元狩帝看了一眼又一眼,见霍惊堂还敢露出他也很惊讶的表情就不禁气闷,负责全案的人是他,他会不知道真相?
呈到案上的卷宗只写刘氏口述她和陈师道私通才偷题,而不是收买家仆得以偷题,分明是顾虑太子的名声!
但心思巧妙,指点赵白鱼敲登闻鼓,由他来替陈师道喊冤。
因为偷题的真相竟如此简单,简单到难以置信,正因为其中牵扯的人和利益都简单到堪称微不足道的地步,所以连断案如神的大理寺也查不到其中关窍。
更能说明太子与此无关,一切作为出自刘氏等人的贪婪私心。
无论家仆还是刘氏,都是欺主罔上的小人物,如赵白鱼所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治下不严,反受其罪。
思及此,元狩帝多看一眼赵白鱼,虽是受霍惊堂指点,但敢敲登闻鼓为恩师开口证清白,倒是一片赤子之心。
恩师尚且如此知恩图报,遑论忠君爱国?
元狩帝开口:“你就跟着承玠一起重新处理刘氏的口供,还陈老清白,顺便把案子转交一下。”
赵伯雍字承玠,他和霍惊堂同时应是。
百官从元狩帝对陈师道的称呼转变就看出他的偏向,如此一来,即使案子转交赵宰执,他也得秉公办理。
陛下虽兴大狱,但他还顾着陈侍郎这位三朝元老,他还是念着老臣的。
百官纷纷感怀,因元狩帝刚才的不留情面而心生寒意,眼下又都安心喘息,松了绷紧的神经。
“至于你,赵白鱼,虽说本意是好心,但救人法子有千万种,师如再生父母,你偏要另辟蹊径告恩师!投机取巧,卖弄聪明,罚你两月俸禄。”元狩帝眺望诸人,摆摆手:“都退朝吧。”
百官出垂拱殿,赵白鱼还跪在原地不动,直到霍惊堂停在他身边说:“没事了,起来吧。”他才大口喘息,听到心跳如雷鸣。
赵白鱼在殿上慷慨陈词,看似从容自在,实际只有他才知道后背已被薄汗打湿。
天家威严,封建社会不是开玩笑的,也不像现代电视剧弱化了忤逆天子的可怕,连天子最信赖的重臣霍惊堂都得想方设法帮他周旋,用最委婉的方式才救得了恩师,何况他一个不受待见的普通人?
古人尊师重道,就算他本意是救人,状告恩师仍然不太符合圣人门生的价值观,再加上忤逆天子,一着不慎便置太子于不义境地,仅罚俸两月,已经是最好、最好的结果了。
赵白鱼终于知道上官纪大人为什么每次下朝回来都跟生了场大病似的难受,就这氛围,谁受得了?
霍惊堂的声音从头上传来:“还能走吗?”
“能。”赵白鱼咽口水,额头叩着地面,慢慢恢复力气,小声说:“多谢郡王。”
霍惊堂凉凉说:“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
“……”赵白鱼抬头,发现霍惊堂上朝居然戴面具,所以传闻毁容破相是真的?“敢问王爷下聘的时候知道对象是我吗?您仔细看看,我不是赵钰铮。”
霍惊堂煞有其事地打量他,点点头。
赵白鱼猜不透他意思,就问:“我不是您一开始想求亲的对象,没得罪您,也不受赵家人重视,没有利用价值,我想不到不退婚的理由。”
霍惊堂垂眼看赵白鱼,眼瞳呈很淡的琉璃色,从赵白鱼仰望的角度来看,像佛寺里俯瞰世人的菩萨眼,既冷漠又悲天悯人。
霍惊堂伸手,手指有四个指节,通白如玉,掌心和指腹的厚茧却肉眼可见,拍了拍赵白鱼的头顶,不是拍小猫小狗似的安抚动作,而是像父亲、长兄那样无声而厚重的关心与安慰。
赵白鱼愕然,懵了,心跳快了几拍,还没回过神来,霍惊堂已经走远,但周围空气还残留着霍惊堂衣袍上的檀香味,馥郁醇厚,温暖细腻。
半晌后,走在宫道上的赵白鱼猛一拍脑袋:“所以还是没说到底退不退婚啊!”
霍惊堂他到底几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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