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87章
霍惊堂垂眸:“她怎么欺负你了?”
赵白鱼笑说:“她色厉内荏, 找我示威来了。”
霍惊堂从袖子里掏出水果:“刚才过市集的时候看到有店家卖金桃和荔枝,便想买点,当时不便停下,结果再跑回去买发现快卖完了, 只能买到这么点。”
金桃和荔枝都是这时节出的, 前者京都府附近的府州县都有种植, 后者盛产于东南方, 因漕运发达而多见于京都市集,连京都附近的省府都有店家贩卖。
不过还是供不应求且价格昂贵,霍惊堂也只能买到九颗。
赵白鱼拍了拍身旁的座位示意霍惊堂坐上来,拿过荔枝剥壳, 先塞给霍惊堂一颗,然后再剥开一颗自己吃, 汁水充盈的果肉霎时盈满口腔,带回一些遗憾了很久的记忆。
前世缠绵病榻, 很多东西不能吃,尤其容易上火的食物,其中就有荔枝。
赵白鱼觉得很有意思, 今生身体康健却因为条件地理原因不能畅快地享用荔枝, 前世是条件允许结果身体拒绝他畅快地享受。
后来医生透露出及时行乐的意思,赵白鱼明白过来,心里那道紧锁的门松动了一下,偷偷跑出医院, 到了川流不息的马路上环顾四周又忽然不知如何肆意放纵,转身就看到路口的水果店, 摆在前面一大筐的红彤彤的荔枝。
他记得荔枝甜蜜的味道,于是买了半斤坐在路边吃完了, 回去后就进了急诊手术室。
那是他前世唯一的放纵,差点丢命。
今生唯一的放纵大概就是刀斩三百官,也是九死一生。
说明人生还是不要太放纵了的好。
赵白鱼笑眯眯地得出结论,但是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相同的选择。
人有时候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人生总有不计后果去做某件事的时候。
“夕阳无限好。”赵白鱼叹息。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霍惊堂回应着赵白鱼,将剥了皮的,果肉饱满的金桃放到赵白鱼手里。“吃不完了给我就行。”
赵白鱼乐呵呵地吃完碗口大的金桃,又把荔枝都剥完,投喂霍惊堂五颗,伸出手让霍惊堂帮他擦洗。
“今晚吃不下了。”
“等会多走动,很快就饿了。”
“那不得所有人都明里暗里地盯着我,怕你拐带我跑了没法交差?”
“要是我有心带你逃跑,霍昭汶连你的面都见不到。”霍惊堂擦完了赵白鱼的手,抬眼说:“但我不可能让你顶着逃犯的罪名东躲西藏,再说了你也不愿意。”
“知我者,夫君也。”
赵白鱼活泼了点,仿佛心头无阴霾的豁达之人,但熟知他的小郎君性格的霍惊堂知道赵白鱼没有表现出来的轻松,不过他始终配合着赵白鱼。
很快便有人来催促他们进驿站落脚,二人没多为难便进去了。
驿站大堂有两拨人坐着,一拨是霍昭汶,另一拨则是大夏来使,彼此目不斜视但都暗中观察,揣度对方的身份,大概都猜出来了,因为大夏来使队伍里,有人瞥见霍惊堂便露出惊恐的神色,很可能战场上交过手,被霍惊堂这人屠杀怕了。
晚膳安静地结束,没起任何争端,人员沉默散去,各回各的房间,只不过赵白鱼和昌平二人的房间都各有暗卫看守监视。
巧合的是赵白鱼和昌平二人的房间都被安排在大夏来使的隔壁,两人在进房时互相对视,一个笑容满面,一个面色冰冷,关上房门隔绝视线,整个驿站被寂静和黑暗笼罩。
五日前,东宫。
五皇子左思右想,拖延数日,最终还是将赵钰铮来找过他的事告知太子:“他的意思是昌平手里有一支可敌万人的三百死士,如果能保住并拉拢过来,对我们来说是如虎添翼。”
太子不满地皱眉:“和四郎有关的事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告诉我?”
五皇子愣住,犹疑着说道:“赵宰执和昌平关系恶劣,众所周知,四郎身体孱弱,险些早夭都是拜昌平所赐,我以为四郎应该最憎恨昌平才对……”小声嘀咕着,“怎么反而推荐我们拉昌平入东宫党?那赵白鱼把三百颗脑袋挂在昌平府外,摆明是剑指昌平,主动招惹昌平不是自找麻烦?而且,他怎么知道昌平有三百死士?”
何况三百死士再厉害也抵挡不住千军万马,犯不着冒这个险。
“四郎不会做不利于我的事,也从不无的放矢,他说昌平有三百死士估计是从赵宰执那儿得知的。四郎知道东宫于兵权上低老六一头,便竭尽全力为我谋划,连往日的生死仇怨都能抛到后头……”
太子动容道:“四郎是为了我。”
倒也说得通。
五皇子内心还是觉得哪里奇怪,“但我们还是不确定昌平身边是否真有三百死士,如果没有,辛苦筹谋岂不是一场空?”
太子:“派人试探一二便成。”
五皇子脑筋一转:“等老六的人马快到京城时,便令人假装刺客去杀昌平。”
太子:“做戏不做真怎么能试出真的?何况你当老六身边的人是吃干饭的?精挑细选几个出手狠辣的,给孤动真格。如果昌平真有三百死士就不会出事,反之不过是一死,死了既能替四郎出口气,也能栽赃嫁祸老六和赵白鱼。”
五皇子笑了,“我这就去安排人。”
门外太子妃卢婉颤抖地用手捂住嘴巴,在侍卫过来时,提起裙角悄悄离开,回到内院后,面对前来关心的婢女和嬷嬷们,忍不住一阵阵干呕。
娘家带来的贴身嬷嬷眼睛一亮,以为她是有了。
“快召太医!”
“回来!”
卢婉呵斥,不复温婉的厉色吓到东宫内外,皇后派来盯着她的老嬷嬷因此露出怀疑的面色。
卢婉反应过来,身体放松,露出温婉苍白的笑:“我没事,是天气燥热,胃口迟滞导致的反胃,不是……”脸颊浮起一抹羞红,抿唇说道:“我休息一会儿便好。碧禾留下,我记得你按摩手法不错,便留下来助我入眠,其余人等退下。”
皇后身边的老嬷嬷开口:“老奴懂些药理调香,不若留下来替娘娘调些助眠香?”
“不用了。你知道我闻不惯调香,一向喜欢花果香气。”卢婉婉拒,露出疲乏的表情。“好了,都退下,我很累。”
那老嬷嬷仔细盯着卢婉的表情,瞧不出异样这才退下来。
而表面镇定的卢婉此时怒火攻心,藏在袖子里的手必须死死掐住掌心才止住全身的颤抖,等人都退出后,名为碧禾的婢女便搀扶着她躺下来,逐一按摩她刺痛的太阳穴和僵硬的肩膀。
卢婉慢慢放松下来,盯着窗台一株水仙说道:“你是哪边的人?”
碧禾:“奴婢只是看不惯娘娘被蒙在鼓里才冒死一谏。”
卢婉讽笑,她再天真也不会相信碧禾这话,但是不管她目的如何,总归是帮了她。
“你们想做什么?”
碧禾:“娘娘性格温婉,心地善良,才貌双全还有疼爱您的父母,何必吊死在一个心有所属的男人身上?”
“那是大景储君,小心你的脑袋。”
“储君罢了。”碧禾小声说道:“陛下真正看重的储君是谁还未可知,未来变数何其多,怎么就担保太子一定能登基?就算太子登基了,便一定能待姑娘您好么?一定会将皇后之位许给没有子嗣的姑娘吗?因您身体孱弱,至今没有子嗣,皇后微词颇多,太子一再替您说话,是爱重您还是他根本无意您是否能诞下子嗣?”
这话刺中卢婉的心,她猛地攥紧手心,疼得全身都在痛。
“纵是夫君不喜,我又能如何?出嫁从夫,夫妻同体,荣辱与共,我能如何?”
碧禾:“姑娘,便是您不在乎自己,难道也不在乎卢知院?”
卢婉骤然瞪向碧禾:“你们敢动我家人试试看!”
碧禾轻轻拍了拍卢婉的手背说道:“姑娘,不是我们动,是您的枕边人想算计您的父亲,别忘了他是掌有兵权的二府宰相。”
卢婉瞪着碧禾,慢慢移开目光,闭上双眼,良久后说一句:“帮我带句话给我的父亲。”
碧禾笑了,“领命,姑娘。”
碧禾找个差使出了东宫,到皇宫外较为隐蔽的院子里见了曾救过她一命的恩人,汇报她的任务进度。
“卢婉让我将太子和赵家四郎……”说到赵家四郎时,碧禾犹豫了一瞬,还是如实汇报:“有私情,还有昌平公主三百死士一事告知卢知院,是否一字不落地带到?”
“一字不落。”屏风后的人如是说道。
碧禾:“得令。”
等碧禾一走,她的恩人从屏风后走出,赫然是当今天子心腹、二府宰相之一的赵伯雍。
赵伯雍面无表情地摩挲着指腹,有暗卫来定时汇报赵钰铮的日常行动。
除了几日前悄无声息地跑去五皇子府,赵钰铮在余下日子里,乖巧地待在他的院落里读书,日常重复且无聊,暗卫都不明白为什么赵伯雍还要他日夜盯着人。
赵伯雍:“继续盯着。”
“是。”
时间回到现在,驿站深夜。
几道黑影掠过树梢落在驿站屋顶,步伐轻盈而飞快地奔跑于屋脊上,霍昭汶、霍惊堂以及其中一个武功高强的大夏来使都不约而同睁开眼,听着声音终止于昌平公主的房间。
房间内一片漆黑,昌平公主脊背挺直地坐在八仙桌旁,冷眼看着银白色的刀光闪进房内,几刻钟后被死士杀光。
死士没从他们身上搜出能证明身份的东西,昌平公主弹动手指,示意他们把尸体处理干净。
等房间恢复平静,昌平公主连连冷笑:“都是我的好侄儿。”她敲着桌喃喃自语:“是孤的哪个好侄儿想在半道上要我的命?霍惊堂?小六?还是太子?”
死士头子跪在昌平面前说:“京都的人已经和我等接头。”
昌平显然知道这件事,并不惊讶,“保护好你们该保护的人,分批潜入京都,等东宫找上来,他能为你们找到落脚的地方。”
“得令。”死士头子:“还有一件事,京都那边有消息传来,唐河铁骑听令于霍惊堂。”
昌平心里一动,还没来得及深思便听霍昭汶来敲门询问:“侄儿听到些动静,担心姑姑安危,特来查看。”
昌平挥退死士,拉开门,率先看到霍昭汶和一个大夏来使,接着是看向斜对面房间门口的霍惊堂和赵白鱼。
赵白鱼看了眼她,又将目光投向大夏来使,笑了笑,对着口型无声地说:“私通敌国。”
再看霍昭汶也是目光犹疑,昌平更是暗恨,只面上做平静无知状:“我没听到什么声音,你听错了吧。”
昌平大大方方地敞开房门,霍昭汶扫了眼,没发现古怪便闲聊似地说:“深夜还没睡?”
昌平似笑非笑:“临近故土,思亲之情难抑。”
霍昭汶笑了笑:“还是早些休息为好,否则明天精神头不好,见了皇祖母,恐惹祖母伤心。”
昌平:“我记得了。”回房时,看向大夏来使,心中疑窦丛生,关门转身之际,蓦地想起一直以来被她忽略的事,“唐河铁骑听令于霍惊堂?”
她盯着京都的储君之争,始终没将霍惊堂算进局中,其一他是靖王之子,其二元狩帝表现出来的所谓看重,实际都是利用。
霍惊堂小时候是牵制靖王的质子,十二岁后则是能替帝王卖命的将才,给予鲜花着锦,让所有人都知道霍惊堂是元狩帝最疼爱、最看重的小辈,实则烈火烹油,说弃就弃。
昌平了解她的亲皇兄,心里除了皇权便是算计,仅有的温情给了太后和死去的崔清茹,加上霍惊堂身份尴尬至极,怎么都不可能得到元狩帝发自内心的信重。
之后霍惊堂受诏回京,交归兵权,还娶男妻,更证实昌平内心想法。
霍惊堂不过是元狩帝送给储君的磨刀石罢了。
但她在这一刻忽然想通某些被忽略的细节,如果霍惊堂当真不受重用,早在靖王谋朝篡位时,也被元狩帝一并处决。
就算不能明着来,也该受冷落才对,怎么会西北一出事就立刻送霍惊堂过去?
这不是重新把兵权给了他吗?
以元狩帝对靖王的深恶痛绝,即使霍惊堂的生母是崔清茹,也不可能得到元狩帝发自真心的喜爱和信重。
可是如果她想错了,所有人都猜错了呢?
就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元狩帝厌憎靖王,所以他之前越是信重霍惊堂,旁人就越相信这是捧杀,所以霍惊堂兵权被夺是意料中的事,拿回兵权对战大夏则是物尽其用,没有人猜出帝王藏得最深但也最显眼的算盘,更没人会猜到霍惊堂的身世。
昌平内心如擂鼓,手指颤抖着,越是深思就越是肯定猜想没错,她发现那个高坐庙堂之上的,天底下最尊贵的人真正的秘密。
元狩帝准备彻查两江官场,在这紧咬关头,他将霍惊堂送离夺嫡纷争中心,却把赵白鱼遣送进去,又任命小六为钦差,拉他下水,如果没有赵白鱼刀斩三百官这一出,眼下便是小六吸引东宫注意。
小六暴露其行踪和意图,同时警示中宫和东宫,让他们都以为元狩帝内心真正属意的储君是小六,加上小六背后还有一个郑国公府,便能成功激起东宫的杀意,进而在小六查两江和回京途中疯狂攻击。
双方狗咬狗,斗得越凶越好。
无论哪方惨败,另一方都会跟着损失惨重,轻而易举就能被收拾。
同时让小六腾不出手往两江官场里安插人手,反而便宜了赵白鱼,方便元狩帝随心所欲的部署,以便留给霍惊堂一个足够干净的东南官场。
顺便还能收拾一下失去小六的冀州军和郑国公府。
好算计,实在是一盘一网打尽的好算计。
崔清茹当年和皇兄情投意合,她还凑趣儿地喊过一两声嫂嫂,但八皇兄也喜欢她,千辛万苦请旨求来的女子却被弃之敝履,不仅宠妾灭妻,还纵容后宅和妾生子一同谋害霍惊堂——
“想来是珠胎暗结!皇兄倒真是为之计深远。”
昌平冷笑不已,心一阵阵发寒,她自诩是恶人,也算恶得坦荡,倒是她的皇兄冷心冷肺连亲儿子都能当棋子祭天。
“现在才发现,倒也不算晚。”
话是这么说,但昌平仍然通体发寒。
猜测没错的话,赵白鱼很可能死不了,就算她逃过这次两江大案的死劫,往后霍惊堂登基,日子也绝对好过不到哪去。
霍昭汶也知道她在两江干的那些阴私,登基后估计也会找个由头杀了她。
皇兄不喜中宫,太子才能平庸,没有霍惊堂也轮不到太子坐那把龙椅。
“两江大案本就是为了霍惊堂造势,千方百计,棋差一招,谁都没想到赵白鱼会刀斩三百官,更没料到霍惊堂会为了一个男妻从西北赶回来,抛下大军、抛下皇命,无诏擅离,罪行可大可小……可惜西北还有一个崔国公镇守,可惜大夏投降,时机不好,若因此打了败仗——哼!霍惊堂的身世和皇兄的打算,估计霍惊堂心知肚明,才敢有恃无恐地撇下大军,悄无声息地跑到江南,毫不掩饰他想杀我的意图。”
昌平心越慌越镇定,胆子就越大。
“刚才杀我的人难不成是霍惊堂派来的?是赵白鱼撺掇的吗?他刚才的笑是什么意思?大夏来使为什么也出现在我的房间门口?霍昭汶是不是怀疑什么?”
赵白鱼白天那番话吓到了昌平。
对方敢杀三百官,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把那些脑袋挂在她的公主府门口,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的?
他敢冤枉她通敌卖国,难道不会故意误导霍昭汶?依霍惊堂对赵白鱼的看重,后者吹一吹枕旁风,焉知不会犯糊涂?
昌平握紧掌心,又一次彻夜难眠。
第二日按时启程,和大夏来使一前一后赶路。
途中昌平喊霍昭汶到她马车旁聊天,霍昭汶以为她是说正事,结果东拉西扯一堆有的没的,便觉不耐烦。
“侄儿还得统筹两江大案,好应对父皇和朝臣的询问,先告退了。”
“你觉得皇兄心里的储君是谁?”昌平突然开口。
霍昭汶心里的不耐烦爬上眉头,“储君早就定下来了,姑姑别不是两江待久了闭塞至此,待回京后,且去东宫见一见大景储君。”
昌平露出诡异的笑:“是真的定下来还是另有打算?太子平庸,中宫不受宠,皇兄心里真没别的盘算?”
霍昭汶冷冷地看向她:“姑姑,擅自揣摩圣意是要掉脑袋的。”
昌平不怕死般说:“你和郑国公府都自以为会是最后的赢家,因为皇兄表现出来的对你的栽培和看重。可是为什么早不栽培晚不栽培,偏偏选择霍惊堂交还兵权之后表现出看重?既然看重你,为什么毫不犹豫地牺牲老三,还将你们郑国公府多年经营的势力都斩得七七1八八?”
霍昭汶表情出现一丝异样,但是仍然心存疑虑。
昌平笑容艳丽灿烂:“你猜霍惊堂既是靖王之子,又名声暴虐,为何还能深受陛下重用?莫忘了,老四当年不过替靖王说句好话就遭到厌弃。”
见霍昭汶神色有些松动,眼底流露出一丝戾气,昌平笑得更开心。
“你再猜猜,霍惊堂无诏擅离,陛下是不是不痛不痒地呵斥几句就放过他了?赵白鱼会不会因霍惊堂的求情而被赦免他刀斩三百官的事?”
霍昭汶冰冷而富有深意地看了眼昌平:“姑姑到了此番境地,还能寻到空隙挑拨离间,实在屈才。”
言罢斥马离开昌平,但余光开始观察霍惊堂,以往被忽略的丝丝细节此时不停放大,尽管现实不断否定昌平的挑拨,一再说服内心,没有一个帝王会把龙椅交给兄弟子孙,尤其还是他最憎恶的兄弟。
可脑海还是不停闪现父皇对待霍惊堂实在异于常人的信重,他娘以前私下念叨过父皇太过宠爱霍惊堂,要不是崔清茹被靖王明媒正娶,她就该怀疑父皇才是霍惊堂的生父。
江南科考一案是霍惊堂负责,按理来说,后续的大狱也该交由他来操持才对,但父皇随便找了个借口赶走霍惊堂。
看着像卸磨杀驴,用完就扔,实际是保护他免与朝臣结仇。
越往深处想,霍昭汶心里就越冷。
瞧见京都府城门时,昌平在他耳边说:“我从前看过一出戏剧,说的是一对男女情投意合,偏男子的兄弟也深爱女子,所以横刀夺爱,可是得到了手一改往日深情,嗟磨妻子和儿子,反而男子颇为宠爱弟媳留下来的孩子。你道是为什么?原来那女子大婚之前,便已珠胎暗结。”
“!”
霍昭汶瞳孔紧缩,想不通的疑惑终于被解开,因此内心如何震撼,自不言表。
到了京都府三十里开外的驿站便有人拦下队伍,要求交出赵白鱼。
霍昭汶勒马停下,看着前面一身便衣装扮的太子以及他身后的囚车、枷锁,心知太子是想借赵白鱼攻讦他,一早打听到他们的行踪,急巴巴赶过来将人带到刑部,怎么严刑拷打、如何做文章都由他们说了算。
赵白鱼进一趟刑部,怕是得躺着出来,太子呈交御前的证供估计也会让霍昭汶脱不了干系。
如果是今天之前,霍昭汶会打起精神对付东宫的暗算,而现在内心只剩下讥讽。
“父皇没褫夺赵白鱼的官职,他还是朝廷大臣,就算要问审两江的案子也不能随便抓他下狱,除非二哥有父皇口谕。”
这话落到太子耳朵里就是老六偏袒赵白鱼,他俩果然结党了。
“不巧,父皇令我主审赵白鱼为何无权斩杀三百官,我怕迟则生变,便一早来这儿带他去刑部。”
霍昭汶脸色突变,父皇实在是好算计,先是安排他当钦差,再是把赵白鱼交给太子,如此就能兵不血刃地解决他和东宫,为霍惊堂肃清前路。
可他和太子,包括三哥和五哥就算不得他的孩子吗?
霍昭汶心里生恨,戾气横生,还是得想方设法阻止赵白鱼被送去刑部,既然父皇中意的储君人选是霍惊堂,难保赵白鱼不会借东宫和两江大案铲除掉他。
明知赵白鱼不是挟私情乱大义的人,霍昭汶还是赌不起。
“还是待我向父皇复命,也把赵白鱼带到御前,由他向父皇亲自解释为好。该问罪问罪,该嘉奖嘉奖,直截了当,省却不少功夫,二哥您说是不是?”
“无诏刀斩三百官,不千刀万剐已是大幸,还奢求什么嘉奖?”太子冷笑着驳斥这一句,盯着霍昭汶问:“六弟极力阻止孤带走赵白鱼,莫不是怕什么阴私被审问出来?”
霍昭汶气笑:“二哥这句话是不是说赵白鱼刀斩三百官是我指使的?”
太子:“二哥没那意思,但是将人带到刑部既是父皇的意思,也是问审流程,而且有你这钦差在,赵白鱼还杀得了三百官,六弟怎么说也脱不了干系,你二人还是分开些,免得旁人猜疑。”
霍昭汶本想反驳,但想到霍惊堂就闭嘴,也不阻止太子的人越过车马围住赵白鱼的马车,冷漠地想着接下来会怎么发展,霍惊堂敢不敢为赵白鱼暴露他在父皇心里的地位。
却在这时,听得一声惨叫,回头看去,是撩开马车车帘准备进去抓赵白鱼的禁军被一脚踢飞在地。
太子变了脸色,先声夺人:“六弟,你想造反吗!”
霍昭汶凉凉说:“二哥,你先看清楚踢人的是谁?”
“故弄玄虚。”太子大手一挥:“把赵白鱼拉下来!”
话音一落便有把环首刀从马车里飞出,‘咄’一声擦过太子的玉冠迅猛地插1进树干,而玉冠闻声而裂,还没等太子反手扣霍昭汶一个谋反的罪名就听马车里头传出熟悉、欠揍且嚣张的声音:“老二,你想抓我的小郎没问题,拿出陛下让你抓人的圣旨就行。”
太子脸颊抽搐,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咬牙切齿地想着,又叫他老二!天底下只有一个霍惊堂敢叫他老二!
就因为他以前在宫里住过几年,年纪还比他大了一点点就总是老二老二地叫,又不是他亲兄长!偏父皇还不肯纠正!
等等——
“霍惊堂,你不是在西北?好啊,无诏擅离职守,你们这对小夫妻一个赛一个地藐视朝廷、蔑视圣上,是真想造反啊!”
霍惊堂从马车里头出来,居高临下睥睨着太子。
太子难忘的记忆又被勾出来,骨头默默地疼着,忍不住后退一小步,便听霍惊堂非常刺耳的‘嗤’了一声,熊熊怒火顿时被点燃。
“父皇口谕便是让我处理此事,刑部办案流程就是得把人抓进牢里问审,谁敢抗旨?霍惊堂,孤不管你是何人,就问你一句,是不是想抗旨?”
“陛下口谕如何,我不清楚,你问我是不是想抗旨的前提是你拿得出把我家小郎抓进刑部的圣旨!谁知道陛下是让你问审案子还是直接把人拿下来,没有圣旨,没有摘下小郎头顶的乌纱帽、没脱下他的官袍,他就还是大景三品公卿大臣!刑不上大夫,你便不能以人犯的待遇来抓小郎!罪没定,枷锁囚车倒先准备上来,如果今日我不在这里,小郎还不定能从你那刑部大牢里走着出来!”
霍惊堂一见枷锁囚车,情绪被刺激到了,磅礴内力灌过去便将枷锁囚车震碎,阴狠可怖的视线牢牢锁住太子。
从未上过战场的太子瞬间腿软,吞咽口水,结结巴巴说道:“父皇问起来,你担待得起吗?”
霍惊堂:“和小郎相关的事,我一力承担。”
“好。”太子意有所指:“但愿你说到做到。”
霍昭汶面上镇定,心内已是波涛汹涌,霍惊堂再目中无人也不该底气十足的抗旨不尊,除非他有恃无恐。
回头看过去,正好对上昌平公主的目光,仿佛在说‘看,那才是储君气度,哪像你们整日提心吊胆生怕死于帝王猜忌’,霍昭汶心里的恨意、寒意交杂,愈来愈浓烈。
嘲弄完霍昭汶的昌平公主一扭头就看到赵白鱼,忽然心梗且膈应,总觉得赵白鱼阴魂不散。
正要收回目光,发现赵白鱼偏了个角度看向其他地方,还在霍惊堂耳边低语几句,示意他看过去。
霍惊堂便来回打量了昌平公主和赵白鱼所指的角度,露出一丝了然神色。
昌平一惊,看向赵白鱼指的方向,发现又是昨晚出现在她房门口的大夏来使,顿时心慌,什么意思?
赵白鱼在霍惊堂耳边进了什么谗言?是不是污蔑她私通大夏?
兀自猜想的昌平愈发不安,奈何死士不在身边,没法通过唇语告诉她赵白鱼说了什么。
赵白鱼被霍惊堂带回郡王府,太子当天就进皇宫告状。
元狩帝才刚听完就立刻抓起桌上的砚台砸了下去,太子吓得当即下跪:“父皇喜怒!霍惊堂和赵白鱼一个擅离职守,一个目无法纪,竟然还公然抗旨不尊,当严惩不贷!儿臣这就带禁卫包围临安郡王府,将霍惊堂和赵白鱼都捉拿下狱。”
“朕说过捉拿赵白鱼吗?”
元狩帝森冷的声音令太子一愣,抬头看去,触及元狩帝阴冷得好像看着个低贱东西的目光,不由愣怔,心内茫然的同时升起强烈的违和和不祥预感。
父皇怎么会是这种反应?
太子失声:“可是父皇不是令我处理赵白鱼无权刀斩三百官的案子吗?”
元狩帝:“朕是让你问清楚,没让你带兵带刀去把人抓进刑部!你那刑部就是铁打的进去一趟,出来都得剥成皮!赵白鱼还是堂堂正正的郡王妃,还是朕的三品大臣,朕没摘他衣冠就还是刑不上大夫,你呢?人还在三十里外的驿站,你就火急火燎带兵带刀想把人抓进刑部大牢里,你不知道现在民情都是怎么讨论赵白鱼的吗?你明火执仗的过去,啊?还带囚车和枷锁,怎么?想让赵白鱼游街?你信不信你今天让赵白鱼游街,明天天底下的读书人都会口耳相传你这个大景储君如何作贱一个为民申冤的青天?你以为没人看出你的心思?收起你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
太子被这前所未有的严厉训斥训懵了,胆战心惊地连声认错:“儿臣知错,是儿臣误解父皇的意思,儿臣知道该怎么做了。”
顿了顿,他脑子忽然拐了个弯问:“那临安郡王擅离西北是否也该问罪?”
元狩帝:“旁的事,朕自会处理,不用你多话。”
太子脑子乱糟糟的,什么叫旁的事?有监国权的储君过问一句,怎么就是多话了?连一个擅离职守的臣子都问不得,他还算什么储君?
元狩帝话锋一转:“大夏来使和我大景商议战败赔款事宜,届时需要安抚来使,举行宫宴……这些都交由你去办理。”
太子的心终于安定些许,只是没能趁机攻讦老六仍深感遗憾。
“霍惊堂刚平定西北战乱,立下战功,加上他擅离职守是为了家眷,情有可原,不适合此时问罪,免得出生入死的将士们寒心。至于赵白鱼……”元狩帝沉默了许久,语气有强忍下来的愠怒和厌倦:“如今舆情沸腾,百姓议论纷纷,连朝臣士大夫都不平静,整日吵吵嚷嚷,不管做何定夺都会惹来更大的民情非议。”
说到此处停下来,太子等了许久才等到他再度开口:“再说吧,等安抚好大夏来使,再论其罪。”
太子的心立刻沉下去,低头应是,被遣离文德殿。
走在宫道上,太子越想越心慌,父皇什么意思?
无论是霍惊堂还是赵白鱼做出来的事都是藐视朝廷天威,纵然他们的确身有社稷之功,也不能一句责罚也没有。
嘴上说着民情民意,实际拖延时间,本意是不想追究赵白鱼,是怕拖累老六?
越想越愤恨,太子脸色阴沉,拐过一条宫道就看到霍昭汶,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二哥。”
“担不起。”太子阴阳怪气:“孤怕得罪六弟,来日落难还不知是何缘故。”
霍昭汶不恼不气,只低声询问:“父皇是不是找了由头推掉问罪赵白鱼和霍惊堂?”
太子皮笑肉不笑:“六弟不装兄友弟恭了?迫不及待到孤这儿来炫耀父皇对你的看重?”
霍昭汶面露疲惫,欲言又止:“二哥还不明白吗?”
太子:“什么?”
霍昭汶苦笑:“我也不过是被父皇拿去挡刀,为他真正中意的储君遮挡灾祸、吸引二哥的仇恨。”
“放肆!”太子像被戳中心窝一样难受,蓦地诘问:“你想祸水东引?”
霍昭汶直勾勾看他:“二哥不信的话,可以去问皇后娘娘。”
太子目光冰冷地看他。
霍昭汶只说了一句:“二哥没怀疑过父皇对霍惊堂太好了吗?那可是父皇最厌恶的八叔唯一的嫡子啊,想想四哥是什么下场,二哥应该心里有数。”
太子心里咯噔一声,嘴上不说,等霍昭汶一走,绕了一圈还是去趟中宫。
仁明殿,中宫住所。
皇后比元狩小两岁,当年也是名满京都的好姑娘,可惜岁月无情,再养尊处优也免不了出现苍老的痕迹。
涂着精美蔻丹的手扶住额头,皇后听完太子问话,猛地睁开眼:“你从哪听来的这些?”
太子:“母后,您只需要告诉我是不是?”
皇后使了个眼色,清空殿内所有人,抓起太子的手说道:“我儿是大景唯一的储君,过去是、现在是,以后也是。那霍惊堂算个什么东西?说来不过是个无媒苟合出来的野种!”
太子心惊,这话里透出不少意思:“母后,霍惊堂当真是?”
皇后闭了闭眼:“崔氏没被赐婚前,曾与你父皇有过一段。”
太子坐不住了,“那父皇心里的储君真的是霍惊堂?我、我不过是挡在前面的牺牲品?老六,老六也是?”他心乱,脑子也乱,只觉得荒唐,之前以为老六有意争储而父皇瞧出来却更重用他,就够寒人心了,没想到还能更伤人心。“派老六当钦差收拾江南官场,又令我过问江南大案,我以为是让我摘桃子,原来是想让我们演一出鹬蚌相争,好让霍惊堂干干净净、顺顺当当登基!”
“好一条康庄大路,好一番慈父之心。”
太子忍不住红了眼眶,他心思多,可是最崇敬元狩帝,无论是帝王还是父亲都让他崇拜不已,结果得到的是什么?
棋子?垫脚石?
太子情绪激烈得浑身都在颤抖,咬牙问:“我们这些皇子对他来说,到底算什么?只有霍惊堂才配当他儿子吗!”
皇后:“我儿莫伤心,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
太子:“可我看父皇的意思,似乎不准备掩饰他对霍惊堂的偏心。”
皇后垂眸,若有所思道:“莫慌,只要一日没动摇你的储君之位,你且放宽心就是。若有人敢动你……且看如何!”拍了拍太子的手,颇为慈爱地问:“婉儿最近如何?”
太子迟疑了下,低头说道:“挺好的。”
看破不说破的皇后意味深长地说:“卢知院到底统管兵权,万一出了事,还得卢知院出面才能调动中央禁军。”
太子抬头:“母后?”
皇后已然另起话题:“听闻你和昌平处得还不错?明儿母后召她入宫,也好找个借口让你皇祖母见一见,缓缓她二十年的思女之情。好了,没什么事的话,回你宫里吧。”整理太子衣襟,“抬头挺胸,莫蔫头耷脑叫人看笑话。有娘在,谁也抢不走你的储君之位。”
太子点点头,离开仁明殿。
待人一走,皇后脸上的笑意立刻消失,冷得叫人心惊。
“怎么这么命大?当年没死在靖王府,也没死在战场上,连蛊毒都毒不死他……现在还想堂而皇之地抢走属于我儿的一切?为了一个男妻毁掉陛下苦心孤诣的全盘算计的野种,怎么配?”似乎觉得好笑,皇后看向文德殿的方向喃喃自语:“恐怕你也没想到你信重的继承人能为一个男妻犯蠢,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呢喃一阵,皇后回过神来,召人进来,神色慵懒地吩咐:“送个入宫的帖子到昌平那儿,便说我很想见她。明晚我想在慈明殿后方的水榭处办个小小家宴,去个人请示太后她老人家是否愿意借让水榭。”
殿内两名婢女听令。
此时文德殿。
奏折批改到一半便再也静不下心的元狩帝骤然拍桌,厉声说道:“召霍惊堂速速进宫!”
大太监赶紧领命。
临安郡王府。
大太监赶到时,发现大门门口停着一辆样式普通的马车,本来没放在心上,结果转眼发现下来的人是当朝宰执赵伯雍,赶紧就过来拜见。
赵伯雍:“你到郡王府来是陛下有旨意?”
“小郡王无诏擅离西北,东宫刚参完一折子。您说那赵白鱼打两江惹出来的麻烦还没解决,这头小郡王又闹出事来,明儿准一群人参奏。这不,陛下盛怒,令我赶紧传召人进宫。唉,我看这郡王府流年不利啊……对了,赵宰执怎么也在这儿?”
赵伯雍:“我来……来问问两江的案子。”
大太监没有怀疑,那案子闹太大了。
赵白鱼回京之前,不仅民间吵翻天,朝野上下更是激情发表观点,分成赵白鱼应权通变、弘思远益,应当从轻处置,和赵白鱼目无法纪、铲除异己,当从严从重处罚这两派,吵得脸红脖子粗。
前一阵还闹出宫门口文臣因此事而撸起袖子打架的事儿,那门下侍中章说令被当场打掉一颗牙,第二天早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非要元狩帝给他个公道。
元狩帝本就心烦气躁,再被这么一闹,不分青红皂白就斥责两人,再有西北大捷,大夏来使将访京都商议和谈事宜缓和气氛,赵白鱼刀斩三百官的事才算冷却几分。
本来令刑部问审赵白鱼,进展挺顺利,谁能料到横生枝节,东宫亲自去抓人,还能被小郡王这混世魔王给拦了回去。
大太监和满腹心事的赵伯雍一时没话说,好在这时门开了,大太监正要进去就被海叔拦下来。
海叔送上一封信,笑眯眯说:“是郡王给陛下的信。”
大太监:“陛下速诏临安郡王进宫面圣,这信啊,让小郡王亲自拿给陛下。”
海叔:“我们小郡王说了,为防有人趁他不在抓走小赵大人,他决定寸步不离小赵大人。如果要问罪,连他一并带走,陛下要是害怕小赵大人逃跑,可以圈禁郡王府。”
大太监懵了,小郡王是真打算把抗旨不遵落实?
他苦口婆心地劝说,都被海叔三言两语挡回去,耗了大半个时辰愣是连门槛都没跨进去。
至于赵伯雍,倒是趁机被请进去。
只是大太监不知道赵伯雍被请进前厅,晾了半个时辰后又被海叔恭恭敬敬地请出府。
海叔还是笑容和蔼地说:“实在对不住,我们小郡王好话歹话说了一通,小赵大人还是不愿见您。”
事实是赵白鱼压根不知道赵伯雍来了。
赵伯雍心知肚明,点了点头,却没说什么,转身就出府。
当他跨出郡王府,霍惊堂突然出现在大门旁边,双手拢在宽大的袖子里,懒洋洋一句:“赵大人慢走。”
赵伯雍张开嘴就准备说些什么,被霍惊堂迅速截住话头:“都亭西驿有一个叫高遗山的大夏来使,本是大夏宰相之一,因主和不主战,被国师桑良玉视为眼中钉,被迫代表大夏出使这次和谈。他是宰相,知道不少辛秘,包括夏国如何从大景获取大量铜铁银。”
赵伯雍心生不解,只是反应快速地颔首,配合霍惊堂的表演。
霍惊堂垂眸,神色冷淡,“那么,回见。”
言罢关门。
赵伯雍呆立一会儿,转身回马车,忽然顿住脚步,目光锐利地看向四周,瞧见流动的摊贩、玩游戏的小孩子,还有车马缓缓走过,也瞧见有人被他发现后立即心虚,匆匆逃离。
有人监视郡王府,不止一派人马。
赵伯雍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接着下个念头是霍惊堂为什么提到大夏来使?他想让谁看到什么?
带着疑问进入马车,谢氏立即抓住他的手充满渴望地问:“可见着人了?”
赵伯雍摇头。
谢氏便松开他的手,坐回角落,撇过脸去,不愿看赵伯雍也不想同他说话。
郡王府主院,赵白鱼正挠着雪花的下巴,后者舒服得喵喵叫,阳光洒落在他们身上,产生一种稍纵即逝的虚幻感,霍惊堂忍不住一把抱起赵白鱼,把脸埋在他肩颈里深吸一口,跟吸猫似的。
赵白鱼茫然,小心询问:“怎么了?”方才海叔说宫里来人传话,莫不是受了欺负?
霍惊堂喃喃说道:“我觉得我要是早点认识小郎就好了。”
赵白鱼笑了,“要多早?”
霍惊堂:“越早越好!”继而肯定地点头:“最好是刚出生的时候。”
赵白鱼失笑:“我出生时你才多大?能照顾好我?”
“能。”霍惊堂使劲儿蹭着赵白鱼的脸颊恬不知耻地说:“你一出生就是我的,我一手带大的童养媳,等你满十五,我就娶了。”
赵白鱼被霍惊堂那头发和回来后也没刮的胡茬扎得发痒,忍不住拍打他的肩膀:“我那么小你就肖想?你变态!”
霍惊堂闭着眼不闹了,语气还是很惋惜:“就是很可惜。要是早点遇到……”也不至于现在心疼得不行。
赵白鱼搂住霍惊堂问:“陛下什么时候派人问审我?”
霍惊堂:“能拖就拖,至少会拖到大夏来使和谈结束。即便和谈结束,我也能保住你,哪怕鱼死网破,在所不惜。”
赵白鱼搂着霍惊堂的手蓦地收紧:“你少说几个死字吧。明知道战场上刀剑无眼,也不怕犯忌讳。”
霍惊堂:“官场无刀无剑也能杀人不见血,小郎既珍惜我的命,也当珍惜自己的。”
赵白鱼笑了笑,没说话了。
大太监将他去临安郡王府的遭遇如实描述,听得元狩帝更是心头火起。
“寸步不离?一并问罪?好,好啊,情深意重是吧?想做个痴情人是吧?威胁朕,枉顾朕的悉心栽培,枉费朕一番心血,就为了一个男人!为了一个赵白鱼,他就这么违抗我!朕是皇帝,朕是他父亲!”
大太监瞳孔急剧收缩,砰一声下跪,连连磕头,磕得脑门出血也不敢停。
元狩帝气喘不止,冰冷的杀意萦绕于心:“你刚才听到什么?”
大太监:“老奴听到陛下拳拳之心被小郡王辜负而心内泣血的声音,陛下到底是养大小郡王的人,养恩更比生恩大,小郡王不该忤逆陛下。”
元狩帝:“你太自作聪明了。”
大太监心里咯噔一下,狠狠自扇嘴巴:“老奴有罪,老奴有罪!”
元狩帝冷冷地看他自扇,直到嘴巴扇出血才开口制止:“行了,弄得朕好像很残暴一样。你到底是跟在朕身边二三十年的老人,最知道进退是不是?”
大太监:“是是……不该说的,老奴就是那剪了舌头的鹦鹉,半个字也说不出!”
元狩帝怒气还未消:“既然他话都说出口了,便和赵白鱼一块儿到刑部大牢里当对苦命鸳鸯。他不想要的东西,多的是人要死要活地争抢!”
大太监领命,就要退出,又被元狩帝叫住:“他给你的信拿过来。”
拆开信只看了眼,元狩帝便僵硬住,怒气霎时消散,信纸飘落于地,大太监抬眼偷看到,只写了一句——
“君心如日月,誓拟同生死”。
似乎是崔家姑娘曾赠与陛下的诗,到最后没能同生死,却为陛下死得惨烈。
元狩帝一辈子铁石心肠,死在他手里的、因他而死的人数不胜数,从来觉得理所当然,唯独愧对崔家姑娘。
“陛下,可还令人去抓小郡王和小赵大人?”
元狩帝背对着,光影投落在他身上,半明半暗,背影颇为落寞。
“先圈禁起来,不得探视,也不得出去。”
“得令。”
昌平回京,落脚地是二十年前被封的公主府,一直有人收拾,虽简朴不少但也很干净。
天色刚昏暗下来便有皇后投来的橄榄枝,昌平欣然接受,后脚便有监视郡王府的死士回来汇报赵伯雍被邀请进府密谈。
“提到谁?”
“大夏来使高遗山,是大夏宰相,因政见不同受到攻讦,被迫来大景和谈。”
昌平轰然坐回凳子上,表情愣怔,闪过丝丝缕缕的惊恐之色。
赵伯雍和谢氏都知道赵白鱼的身世,必然出手将他拉出两江大案的泥潭,所以赵白鱼拉拢了赵伯雍?
还有霍惊堂也知道了。
他们还想拉拢高遗山制造伪证,指认她通敌叛国!
高遗山被逼出政治中心,必然需要一个强势回归的机会,而且他主和,符合大景的利益。负责和谈的人主要是礼部,之前的礼部侍郎是陈师道,那里不是他门生就是他旧部,是否在和谈过程中给予高遗山诱人的条件,进而达成合作。
完全能想象过程和结果。
昌平恨得眼睛通红,她没想到赵白鱼为了逼杀她居然能做到这一步!
如赵白鱼所说,不仅民意沸腾,朝廷一半的公卿大臣都帮赵白鱼求情,还有最大的变数霍惊堂——不!她绝不坐以待毙!
昌平看向皇后送来的帖子,目光坚定。
殊死一搏,输赢未可知。
郡王府的动静在同一时间传至各个地方。
仁明殿。
皇后皱眉:“赵伯雍怎么会出现在郡王府?难不成是赵白鱼和昌平结仇,反倒激起他的好感?”
摇摇头,想不通,她在乎的是霍惊堂抗旨,文德殿那边什么反应,结果只得到一个圈禁,出不来、进不去的处理结果。
失望了无数次的皇后仍忍不住心冷:“倒真是,毫不掩饰了。”
六皇子府。
霍昭汶闭眼:“偏爱得如此明显,为何从前没有察觉?”顿了下,忽地睁开眼:“你说赵伯雍去见霍惊堂,还提到大夏来使高遗山?”
“是。似乎说到大景有铜铁银流向大夏——”
“通敌叛国?!”霍昭汶一惊,条件反射想到这点,随后摇摇头以为想多了,紧接着又觉得值得深思。“为什么赵伯雍走此一遭?为什么特意提到高遗山?难道是想查出通敌叛国的人是谁?”
哼笑了声,霍昭汶:“这紧咬关头还想着查通敌叛国,怎么霍惊堂原是装出来的深情?还是觉得查出通敌叛国能救赵白鱼——”
蓦地反应过来,霍昭汶若有所思:“是嫁祸昌平。”
他令人紧盯郡王府和都亭西驿高遗山两方动静,想了想,又令人密切关注昌平的动静。
东宫。
太子借酒浇愁,不敢相信霍惊堂傲慢至此,元狩帝居然轻轻放过了,换作任何一个皇子,即使是最小的老七老九敢如此放肆,也逃不了严厉的斥责,并责罚其生母。
偏霍惊堂被放过了,仅得个圈禁——
“哈哈哈……圈禁?不痛不痒,分明是保护!”
婢女和太监们远远看着,不敢靠近,唯有卢婉提着裙摆走过来,握着太子的手温声细语地询问究竟发生何事,心中有不痛快大可倾泻出来,她会陪他一块儿伤心难过。
温情婉转的模样引起此时内心脆弱的太子的怜爱,不自觉低语道:“我以为是保护我、偏爱我的人,原来不爱我,拿我当垫脚石……去给他真正爱重的人踩、嗝,踩上去!”
“我……”太子拍着心口,难受地说:“大景储君,原来是块、是块磨刀石!”
卢婉摸着太子的脸说:“那人拿殿下当磨刀石,便让婉儿来保护殿下,偏爱殿下。”她抿唇一笑,满目柔情:“婉儿求一求爹,让爹出手,准能解决殿下的烦忧。”
太子眼睛闪了闪,回握卢婉的手,头一次真情流露:“谢谢你,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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