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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不知道愕克善和拓跋明珠的交易内容里,有没有桑良玉私通大景的证据。”赵白鱼揣度地说。

        霍惊堂不以为意:“没有你就帮个忙。”

        赵白鱼:“不好吧,显得我太乐于助人。”

        霍惊堂:“是我的小郎君菩萨心肠。”

        赵白鱼捧着脸颊笑弯了眉眼,轻轻撞一下霍惊堂感谢他的捧场。

        大悲庵外头便是闹市街头,街口有个茶档,人流量还挺高,外头的马厩里放着匹神俊的良种马,旁边还有个蕃族小兵在看护。

        赵白鱼蓦地抬头望去,瞧见一扇开了缝的窗户匆忙关上,于是拉着霍惊堂进茶档,挑了个单间便进去。

        小二上完茶和茶点便退出,发现隔壁房门大开,当他经过时立即关上,这里头的人凶神恶煞,非富即贵,不是他能窥视的,因此低头匆匆离开。

        不管外间多热闹,门窗一关,单间里头便很寂静。

        愕丹:“如何”

        下属指向右边墙壁说:“进去了。”

        愕丹闻言令人搬开靠墙的博古架,蹑手蹑脚贴着薄薄的墙壁偷听对面人说话,一开始听得影影绰绰的,慢慢便听清晰了。

        “……天珠姑娘也是个可怜人,摊上这么个养父和不成器的弟弟。”

        天珠姑娘是指天珠阿姐

        他们刚去大悲庵见了天珠阿姐﹖难道是想从她嘴里套出天都寨一役的猫腻还是想阻止天珠阿姐嫁给父亲

        愕丹满心不忿。

        愕克善大张旗鼓赎还者龙天珠并准备迎娶她为第二个正妻,愕丹自然知道并十分赞同,他才不会觉得异父同母的姐姐嫁给父亲有违人伦,反而认为亲上加亲。

        者龙天珠嫁给父亲,再将他认到阿姐膝下,由亲弟的身份改为亲儿子,不就能名正言顺地认回去?

        愕丹坚信这是愕克善为了推他上位而铺的路。

        “天珠姑娘为了保住愕丹的性命确实绞尽脑汁、费尽心机,奈何愕丹是个猪脑子、闯祸精,到现在还以为愕克善迎娶天珠姑娘是为了给他铺路,分明是他失去安抚心魔的作用,准备推他去送死!”

        “你说愕克善到时又会编造什么借口推愕丹送死?就算愕丹背下天都寨一万将士性命的债,愕克善收留弃城而逃的愕丹,迟迟不发援兵,也脱不了干系。”

        “此前便能颠倒黑白,谎报军情,眼下不过重新组织谎言,就说是愕丹刚愎自用,误判军情,迟迟不请求援兵,弃城而逃后还冲愕克善撒谎。愕克善届时添油加醋说一些,再省略掉不派援兵和封城不打这两件事,直接取了愕丹的脑袋向朝廷请罪,既能给蕃族一个交代、又能让朝廷有个台阶下——‘看,我已经把最心爱的孩子杀了’,如此一来,蕃族满意,朝廷为了西北稳定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也对。何况愕克善偏私愕丹早已惹得其他蕃族不满,堂堂正正联姻生下来的子嗣还不如一个有违人伦生下的孽种,谁能服气?若是个有能力的便也罢了,可惜……”

        “是啊。眼下蕃族不满,朝廷质疑,愕克善保不住愕丹,再说那愕丹原来是安抚他心魔的作用,眼下娶了天珠姑娘便能消灭心魔……便成了弃子。”

        心魔什么意思

        每个字能听懂,组织起来就恍如天书,还说父亲会杀他平息蕃族和朝廷的怒气?

        简直是笑话!

        愕丹嗤之以鼻,只是内心深处隐隐有些松动。

        隔壁还继续说:“要是愕克善拿了愕丹的脑袋交差,朝廷是不是真的会认?”

        “西北稳定为第一要务,所以朝廷会认。”

        “你呢?”

        “我以大局为重。”

        “哼!”酒杯猛地掼向桌面发出清脆声响,便听这道较为温润的声音嘲讽:“那一万将士的命便不是命了?你不是西北赫赫有名的战神,出了名的爱才好士、爱兵如子吗?当下便糊涂过去,如何祭奠一万将士的英魂!”

        “你冷静些,那一万将士都予以嘉奖,惠及家属了。再者,愕克善老谋深算,愕氏世族自前朝便联姻至今,关系如老树盘根,错综复杂,母族不强盛的愕丹本来就不可能登上蕃族大首领的位子,愕克善还将他推到人前,肆意宠爱纵容。须知欲使人亡,必使其狂。”

        ……

        屋里二人开始吵架,坚持为祭奠将士英魂的人毫无疑问是赵白鱼,以大局为重的人便是他身边的崔家子弟,的确是边疆将士看问题的思考角度,和朝廷里不懂战争艰苦、过于天真的文官截然相反。

        愕丹转身,脸色难看得可怕,猛地推门离开。

        听到开门声,赵白鱼和霍惊堂顿时停止吵架,来到窗口处撬开一条细缝看愕丹骑马离去的方向。

        “去大悲庵了。”

        霍惊堂:“他倒是挺信任者龙天珠。”

        “为了获取他的信任,者龙天珠估计没少花心血,但是做这么多也只换来他对天珠姑娘嫁给愕克善的无动于衷,可能还觉得天珠姑娘为他牺牲是应该的。”赵白鱼摇摇头:“白眼狼。”

        霍惊堂:“走了。这两天估计还会有人坐不住。”

        赵白鱼笑笑,便同霍惊堂离开茶档。

        大悲庵。

        愕丹踹开者龙天珠的禅房房门,瞋目裂眦地问:“父亲的心魔是什么?为什么父亲和你成亲后就会杀我?”

        者龙天珠一脸惊恐:“你从哪听到的这些?谁敢告诉你这些事!”

        愕丹见状更觉惊惶恐惧:“那经略使说的是真的?”

        赵白鱼?

        者龙天珠愣了下,脸色肃然道:“既然你知道了,我便不瞒你。”她走到门口四下观望,确定无人才把房门关上,拉着愕丹的手十分严肃地说道:“接下来我说的事,句句属实,若有一句谎言便叫我打落无间地狱,永不超生。”

        愕丹不是很信佛,但从小耳濡目染的佛教文化还是促使他相信这般狠毒的誓言。

        “天珠阿姐,你全都告诉我吧。”

        者龙天珠将愕丹如何出生以及愕克善迎娶她的真正原因说出来,随后关切地望着一脸惨白不敢置信的愕丹说道:“如今世上只剩下你一个亲人,阿姐绝对不会眼睁睁看你去送死。”

        愕丹甩开她的手,有些崩溃吼道:“你明知你和愕克善成亲,他就会杀我,还眼睁睁看我送死!这就叫救我吗?”

        “愕丹!”者龙天珠狠狠地扇了愕丹一巴掌,看他冷静下来才做出痛心疾首的模样说道:“难道你想一辈子都做个私生子吗?愕克善能活多久?能把你当安抚心魔的药剂多久?等哪天他底下的子嗣熬不住了、其他蕃族心思异动的时候,联起手来推翻愕克善,你以为你能活下来?阿姐答应和愕克善成亲是要救你!”

        愕丹:“怎么救我?”

        者龙天珠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听阿姐的话,阿姐会提三个要求,一个是宴请西北八大蕃族首领来参加婚礼,我已经和者龙氏族联系上了,他们答应借兵,届时控制八氏族首领,让他们推举你成为新的大首领,不从便杀了!第二个要求是成亲之日同时让你认祖归宗,消息已经提前放出去了,届时你便名正言顺坐大首领的位子。第三个要求,便是将泾州两万蕃兵的兵符于大婚之日交给我,当然我告诉他只是走个过场,以示他对我的看重。”

        “而你,愕丹,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的弟弟,你要做的就是在婚宴当天,带兵包围愕府,逼杀愕克善!”

        愕丹震惊不已,面露犹豫,连连摇头:“我、我不行……”

        “听着!”者龙天珠厉声呵斥:“现在不是你谋富贵的时候,你是在救自己!成亲之日,要么愕克善死,你当大首领、当西北五路之一的元帅!要么你死,背着弃城而逃的孬种、懦夫之名,草席一裹,连坟都没有!”

        愕丹怕得瑟瑟发抖,木讷讷瞪着前方,半晌之后终于下定决心。

        “阿姐,我不要死,我要当大首领,享尽无上权利、荣华富贵!”

        者龙天珠满意地笑了,声音温柔:“这才是我的好阿弟。”随即脸色一冷说道:“外头的随从里有一半是愕克善派来跟踪你的,回去的路上,你便随意找个理由打杀了,别让人知道你来过。”

        杀个人灭口不是事。

        愕丹:“明白。”

        者龙天珠被从尼姑庵里赎还,还被愕克善求娶为正妻一事很快传开,西北八大氏族首领都被邀请前来参加婚宴。

        各自私底下诸多不满,毕竟他们互相联姻,这些年陆陆续续送进愕克善府里的族内女子拢共得有五六十。

        好歹是氏族里出来的姑娘,混不到正妻之位便算了,可是连个无权无势的尼姑都比不上,不是打他们的脸吗?

        当然更令他们在意的是同一时间放出愕丹将认祖归宗的消息,以往愕克善纵容愕丹的例子历历在目,眼下大张旗鼓做这出,莫不是本意为扶愕丹上位?

        他真想将蕃族大首领和愕氏族首领的位子都给愕丹?

        不说那愕府里有生育子嗣的各氏族女子不满,连各氏族首领也深感不悦。

        愕丹那庸才如何担得起大首领之位?

        西北平静的表面下暗潮涌动,愕府里人心蠢蠢欲动,没让赵白鱼等多久便有人主动找上门来。

        京都府流行杂剧,而西北流行皮影和木偶,随便在路边搭个三尺宽的戏台子就能演一出英雄传奇,当然也有专门开戏班子、租下大院,有个宽敞的戏台子,多数时候唱秦腔,少数时候换换口味表演个木偶戏、皮影,总能座无虚席。

        当下,赵白鱼买到最前头的位置,津津有味地看台上戏曲演员的表演,那深厚的功力可以说是拿命往死里练才练得出来的,一开嗓便似刺破苍穹,惊艳观众。

        赵白鱼摇头晃脑之际,旁边来了一位贵妇人,十几个仆从散开,时刻警惕地注意此处。

        余光瞥着贵妇人的穿着打扮,虽是泾州人,不像大景贵妇人的穿着打扮,反倒像是大夏女子的衣着,外着大衣、披宽毛巾,毛巾上有贝类、珍珠和红珊瑚珠等名贵装饰,头戴黄金莲蕾珠冠,有几分像壁画里的佛。

        收回余光,赵白鱼大喝一声:“好!”随同观众一块儿鼓掌,便见旁边的贵妇人摘了身上的首饰扔到台上去。

        恰逢中场休息,赵白鱼转身端起茶来润润嗓子,随即说道:“夫人出手阔绰。”

        贵妇人慢条斯理:“戏痴罢了。他们唱得好,得我欢心,便是倾家荡产也乐意,总归也是让我欢心罢了。”

        赵白鱼笑了,“不疯魔不成活,台上唱戏的如此,台下看戏亦如此……夫人贵姓?”

        “熙州柔狼氏,愕氏首领之妻,”贵妇人扭头看向赵白鱼:“见过赵大人。”

        赵白鱼撑着脸颊笑:“怎么你们西北的女人才见我一面就认得出来?是我脸上写了字、挂了招牌,还是你们西北女人太聪明?”

        柔狼氏:“您还见过谁?”

        赵白鱼:“你认识的。”

        柔狼氏:“者龙天珠?她意图拉拢您吗?”

        赵白鱼:“她许以泾州两万蕃兵兵符和原州一万五万蕃兵兵符的重利,让我保愕丹上位成功。”

        柔狼氏脸色剧变,露出抹冷笑:“有愕克善的宠爱还不够吗?她倒是贪心,不过五万蕃兵的重利也没能让您心动?”

        “当然不能。”赵白鱼说:“我这个经略使来西北,想必你们都知道原因,但是最根本原因还是西北稳定!朝廷知道天都寨疑点重重,可是没动愕克善,就是为了稳住西北蕃兵的心,派我来此的目的也是查清楚蕃族有没有异心。如果没异心,自然还是倾向于稳定,须知大夏此刻朝堂动荡,正值夺储关键时期,等新帝脱颖而出,登基后为了转移内部矛盾、同时立威,肯定发动战争,挥刀直下大景,若眼下西北先乱起来,届时大夏岂不如囊中取物?”

        柔狼氏:“这便放过愕丹?若让那样的人上位,西北还是不稳!”

        赵白鱼笑睨着她:“夫人和您身后的氏族甘心拱手相让吗?”

        柔狼氏:“您会是那只黄雀吗?”

        赵白鱼:“夫人且放心,只要西北不乱,西北蕃兵还是忠于朝廷,谁当大首领它不重要。更新换代,日新月异,世间常规,焉有逆世而行之理?”

        柔狼氏狐疑:“传闻大人奉公不阿,铁面无私,如今看来却有些不符,倒是灵活变通多了。”

        赵白鱼同她说道:“传闻不可尽信。陛下夸我正直,你可知他也多次夸过我应权通变?迂腐之人,持正而不明达之人,勉强保全自身,官场上可走不远。”低头理了理衣袖,小声说道:“我的确不看好愕达木任西北蕃族大首领,但和愕丹一比,却好了千百倍,倒也想过扶其他氏族上位,只可惜纵观西北竟没有哪一个氏族能与愕氏比肩。”

        “愕氏不止是氏族,还是世族。”

        氏族是族群,世族则是门阀,世族愕氏早在大景开国前便屹立西北,效命过前朝,当然也举兵谋反过,可惜被镇压了。

        “本官可以相信夫人和西北蕃族对朝廷的忠心吗?”

        柔狼氏双手交叠于心口,行蕃族之礼,低下头颅说道:“愕氏与柔狼氏永远臣服大景。”

        没代表西北所有蕃族肯定臣服之心,某个层面也是意指他族心思各异,唯有臣服朝廷的愕氏和柔狼氏得位方能保证西北稳定。

        赵白鱼笑意吟吟地磕瓜子,目不转睛地看戏台,声音极小地说:“我看呐,愕克善元帅大婚之日,便是愕丹名正言顺继位之时,如此大事,不可能没有防备。夫人若有筹谋,还是及时止损为好,若不然,人家的大喜之日变成你们母子氏族间的大悲之日,可就断人肝肠了。”

        柔狼氏温婉的笑霎时淡化不少,也看向戏台,小声回应:“臣妇多谢大人提醒。”

        言罢便不再交谈,直到一曲完毕,柔狼氏拿出一份红纸烫金请柬邀请他来参加婚宴。

        赵白鱼起身伸个懒腰,抓了把瓜子转身就走:“说了不掺和便是不掺和,不去。”

        目送赵白鱼的背影消失,戏院里的人全部起身静立,原来不知何时换成柔狼氏的人。

        此时愕达木来到柔狼氏身后,“他当真不插手?”

        柔狼氏:“不插手便是不与我们为敌,不必为难他,毕竟是朝廷代表。若是敢插手,敢摘桃子,便永远留在泾州!”

        愕达木担忧:“可他是临安郡王妃……”

        “临安郡王来了也是一样的结果!”柔狼氏比她人高马大的儿子狠辣果断多了。“派几个人盯着他,一有异动,立刻来报。再派人联系潘罗氏、柔狼氏和温奇氏,告诉他们,该竖起战矛准备杀老狮王了。”

        西北蕃族各首领已经动身,鄜州折氏也在其列。

        霍惊堂先一步出泾州府去见折氏首领,密谈完毕便离去,没直接回泾州府。

        赵白鱼则留在泾州府,知道客栈外头好几波人盯着他,干脆不出门,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连续六七天,直把监视他的人搞迷糊了,心态逐渐放松警惕。

        到他突然出门,几波人没能立刻反应过来,差点把人跟丢。

        眼睁睁看赵白鱼逛了好几家成衣店、首饰店,这儿买点、那儿买点,有人忍不住骂:“跟个娘们似的!”

        旁边有人跟话茬:“细皮嫩肉的,听说给什么郡王当婆娘的,可不是个娘们?”

        这话逗得众人捧腹大笑,立时便有个人指着刚从成衣店里出来的漂亮娘们:“这婆娘好看得紧。”

        众人望去,只远远瞧见个背影,确有几分风流韵味,笑了一阵忽然有人琢磨出味儿来,“不对,怎么进去那么久还没出来?”

        其他人面面相觑,几波人赶紧冲进成衣店一看,人换了身女装便大摇大摆从他们眼皮底下溜了!

        泾州知府衙门。

        蒙天纵急急忙忙地披上衣服,再三确认:“真是经略使赵大人?他为什么来找本府?赵大人当时心情如何?”

        那下人回答:“千真万确!没说登门拜访的原因,心情挺好的,有说有笑,就是……着装有些许古怪。”

        “什么着装古怪?那是京都府贵人们穿的样式。”蒙天纵误以为是下人没见识,匆忙跨进大厅却见个女人的身影,不由张望:“人呢?”

        下人指着女人背影:“就是他。”

        蒙天纵沉下脸:“胡闹!赵大人是郡王妃没错,可他是正儿八经的男人!”

        “他说他是……”

        “他说他是赵大人你就信了?就放进来了?你这——”

        “蒙大人。”

        蒙天纵看向转过身来的人影,认出是赵白鱼登时瞪大眼,急忙向前拱手道:“下官见过上差!”随后疑惑地看他这身装扮:“大人您这是?”

        赵白鱼负手而立,便是女装也不掩其温润如玉的气质。

        “掩人耳目。”赵白鱼猛地收起笑容,肃然询问:“蒙天纵,本官问你天都寨一役,你需老实回答,不得瞒报!”

        蒙天纵肝胆一颤,啪一声迅速跪下来连声说道:“下官必定、必定知无不言。”

        赵白鱼:“你可派兵支援天都寨?”

        蒙天纵:“派了!下官真的派兵支援去了!”

        赵白鱼:“我怎么听说一万将士死守天都、宁安而寨十日,迟迟等不到援兵?”

        蒙天纵:“谣言,必是谣言!大人千万别听信小人谗言,误会我等忠臣良将。”他心越虚,声音便越大。“我蒙天纵能调至泾州担任一州知府便是因我政绩出色,为人为官虽不及大人,但下官也是愿意为百姓、为朝廷肝脑涂地啊!”

        赵白鱼定定地看他,直看得蒙天纵满头细汗浮出,这才突然放缓语气将人扶起来。

        “你做的事对得起良心、对得起你这身官袍便行,我自然信你的话,再说了人在做天在看,善恶有报嘛。”将人扶起来便顺手搁到一边,赵白鱼学着霍惊堂的模样随意一坐,敲了敲桌,啧一声:“肚子有点饿。”

        蒙天纵:“下官立刻令人备酒菜!”

        赵白鱼:“多不好意思。”倒是没阻止,等酒菜上桌了,见都是些名贵菜肴和上好的酒酿便露出满意的表情,先吃了点,瞧见蒙天纵还在一旁站着便招呼人上桌:“坐呀。啧,坐下!”

        蒙天纵赶紧坐下。

        赵白鱼和他碰酒杯,一口饮尽,颇是豪爽,蒙天纵渐渐放下拘谨。

        “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洗耳恭听。”

        “你还不错,没坏到底。愕达木想杀小尼姑,你想法子救她,虽说不太聪明、迂腐了些,倒不算多坏……知道我三年前刀斩三百官的事吗?”

        蒙天纵感觉脖子疼了,连连点头:“知、知道。”

        “你还知道我救了淮南三百官的事吗?”

        “知、不知道。”

        “我实话告诉你,陛下怀疑天都寨军情存在瞒报,派我来调查,我一到此地就碰到小尼姑的案子,了解你这人和愕克善还不算草菅人命,倒是愕达木……”赵白鱼摇头,表示不行,然后连碰蒙天纵三次杯子,示意他喝,自个儿的酒杯则放下来,专心吃菜。

        蒙天纵喝得有点上头,闻言语气神秘地询问:“上差是不满愕达木残酷专横?”

        赵白鱼:“他是愕克善正妻所出,身后好几个蕃族支持,大首领要是他这样,以后西北还能安宁?”

        蒙天纵明白了,“大人也属意愕丹?”

        赵白鱼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蒙天纵自知说错,寻思片刻又说:“我懂了,天都寨的事,愕丹不干净,朝廷不信任,愕达木也不行,可是愕克善元帅的儿子多得是。”

        赵白鱼终于满意地继续碰杯,蒙天纵又喝了三杯,脸颊已经红了。

        “我呢,不想造杀孽。你说天都寨有问题,就是蕃族有问题,朝廷不会允许有二心的异族存在于边境之地。十万的蕃兵,还有数十万的蕃族……你说我能造这杀孽吗?”

        “上差菩萨心肠!”蒙天纵听明白这话的意思,赵白鱼是想轻拿轻放,瞬间激动:“我敬您三杯!”

        赵白鱼假意阻止一下,任由他喝下去就拍桌说道:“好!爽快!蒙大人是明白人,我便跟您掏心掏肺说一句实诚话……”凑近了压低声音说:“其实刀斩三百官不是我本意。”

        “什么?”蒙天纵一脸好奇和震惊。

        赵白鱼表情‘心知肚明便好’:“你仔细想想,自古以来哪个大臣刀斩三百官能活下来?你再想想事后砍脑袋的官那些被公诸于众的罪行,哪个不是该掉脑袋的?都是该死的官,我何必多此一举砍他们脑袋不是?那可是僭越!掉脑袋的!”

        蒙天纵惊奇追问:“那是什么原因?”

        赵白鱼一脸神秘,看了眼屋顶。

        蒙天纵一时不明白,很快恍然大悟,压低声音说道:“是……的意思?”

        赵白鱼点头。

        “挡刀也是?”

        “那的确是意外,也是老天赐予我的生路,是我命不该绝啊。”

        “嘶……君心叵测,当真是君心叵测。”感叹完毕,蒙天纵便很是敬佩赵白鱼:“上差忍辱负重,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赵白鱼悻悻道:“哪有后福?享福不到几年便被派来西北查蕃族,你说这蕃族哪个不是土皇帝?稍有不慎就是动摇西北稳定,大夏趁虚而入……掉脑袋的差事!”

        蒙天纵心有戚戚焉:“当真伴君如伴虎。”

        赵白鱼:“所以你们乖觉点,别添乱。予我方便,我也记你们人情。”

        蒙天纵:“上差有何指示?”

        赵白鱼叹气,“怎么点不明白你呢?愕克善是不是想替愕丹铺路?我告诉你,不行。愕丹不行,愕达木也不行。我再告诉你,者龙天珠……哦,也就是让愕克善铁树开花的那个小妻子私底下找过我,和我透过气,让我帮她推愕丹上位。还有柔狼夫人私下也找过我了,那位夫人真不是善茬,直截了当拿西北蕃族对朝廷的忠心威胁我,莫多管闲事!”

        信息量太庞大,蒙天纵有点懵:“那您怎么说?”

        “啧。”赵白鱼嫌弃不已。

        “哦哦,您说您想轻拿轻放……便是不管事儿!明白,下官都明白,下官和大人心照不宣。”

        挥挥手,赵白鱼打了个哈欠说道:“行了,我不打扰你们办事,就是提个醒,西北稳定,我万事不管。”

        蒙天纵一颗心是彻底放下了,连忙送赵白鱼出府。

        等赵白鱼一走,立刻打着酒嗝说:“备马,去愕府!”

        到了愕府,蒙天纵把赵白鱼到他府里透底的事一说,同时说出他的分析:“赵白鱼此举意在投诚,估计是希望西北稳定,思来想去还是愕元帅您这只狮王震得住蕃族,所以选择了您!”

        愕克善冷笑:“他是既不想掺和进蕃族大首领的斗争,又想最后能分杯羹,还希望维持安定……哼!果然能名闻天下者,即便是青天,也有海深山高的城府。若单纯把赵白鱼看成一个只会劝谏的直臣,怕脑袋掉了还不知道是他算计的。”

        蒙天纵:“那赵白鱼能信吗?他真不往深里追究天都寨?”

        愕克善:“他现在想坐收渔翁之利,几方人马都算计在内,但是不偏帮谁,结果谁胜出,他才帮谁。当然这是好事,谁都算计便是谁都不帮,便是帮了我。哈哈哈……赵白鱼啊赵白鱼,有人说得防着他,他心有七窍,果然有意思。可是那人料错了一点,赵白鱼心有七窍,而我只需开一窍便行。”

        “什么?”

        “决胜关窍。”愕克善哈哈笑着拍了拍蒙天纵的肩膀:“行了,把监视赵白鱼的人马都撤回来。记得来喝本帅的喜酒。”

        还办婚宴?

        蒙天纵忽地想起一件事:“赵白鱼登门时,我瞧他身边没了崔小将军,会不会是去搬援兵?”

        “搬哪的兵?边境禁军可不像中原的府兵厢军能随意调动,各路兵马管各路边境,无故调动,除非战事起,否则必问责。这太平时期,哪个将帅敢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调兵到泾州来?造反吗?”愕克善:“赵白鱼倒是能调泾州的兵,可他一动,我这儿就知道。”

        蒙天纵讷讷点头。

        愕达木:“蒙天纵又来了?他说什么?”

        探子:“离得太远听不清。”犹豫片刻,他说道:“上一批偷听的人都被元帅处理了,小的不敢靠近。”

        愕达木就要发怒,柔狼氏拦住他:“行了。蒙天纵就是你父亲脚边的一条狗,到愕府来有什么稀奇?我疑心的是赵白鱼失踪的那段时间去了哪?”

        愕达木说:“听监视的人回来说,曾在大悲庵附近见过他。我早说过他不能信!他选择那对贱人了!”

        柔狼氏:“什么时候改改你动不动大呼小叫的毛病?赵白鱼不可能不插手,也有心思,但他一定不会帮那对贱人。”

        愕达木一动脑筋:“是天都寨?”

        柔狼氏点头:“别管赵白鱼。交代你的事都办完了?”

        愕达木:“两千柔狼蕃兵、八百温奇蕃兵和三百潘罗蕃兵都朝泾州进发,担保能出其不意地发动攻击!”

        柔狼氏双手合十:“佛祖保佑。”不成功便成仁。

        大悲庵。

        愕丹一脸气愤地说:“愕达木他们拉拢了经略使赵白鱼!”

        者龙天珠眼皮一跳,不动声色地劝说:“他本就是来查天都寨的经略使,不会偏帮我们,但愕达木不是个好的首领,赵白鱼不会选他,你暂可安心。我问你,者龙族蕃兵能来多少?”

        愕丹:“两千。蕃兵被地方禁军监视,行动太显眼会引起朝廷注意,者龙族只肯提供两千步兵,其中八百弓箭兵。”

        者龙天珠:“比我预料的情况好一些。你手里还能调多少兵?”

        愕丹:“两千五,只能调出五百来。”

        者龙天珠在屋里徘徊:“泾州有两万蕃兵,愕克善还能调动驻扎在距离最近的各个营寨共一万五千兵,但从调动到抵达需要时间,原州三万多的兵无战事不能动。兵贵神速,我拿到泾州蕃兵兵符后,你立即发动,速战速决,明白吗?”

        愕丹无比郑重地点头。

        冬月中旬宜婚嫁,连下了五日的鹅毛大雪也停了,似乎在为今日即将上演的好戏喝彩。

        愕克善给了者龙天珠极大的脸面,抬过青石路的十里红妆与雪景交相辉映,霎是惊艳。百姓交头接耳地讨论,小孩子跟在后头捡糖果,就形式而言,和赵白鱼在京都府围观过的几场婚宴大同小异。

        “和继姐有违人伦诞下孽种,现在又娶外甥女,真不怕遭天谴吗?”

        “嘘,噤声!”

        旁桌有南方来的商人小声议论,很快被同伴一脸惊恐地呵斥闭嘴。

        赵白鱼趴在茶楼最高一层的窗口望着进入愕府的迎亲队伍和花轿,他这个角度能瞧见愕府的前院和前厅,那儿宾客如云,婢女仆从穿梭如织,异常热闹。

        天色昏昏,寒风飒飒。

        路上行人皆散,周围人家的灯火早早熄灭,只剩下愕府门前两盏灯笼散发通红的火光。

        茶楼老板过来说:“郎君,小的门店准备打烊了,您看?”

        赵白鱼:“天还未全暗,怎么这么早关门?”

        茶楼老板:“愕府大喜,方圆十里勒令天黑前关门关店,不能冲撞喜神过府,但是给了些银两补偿,未叫我们小老百姓为难。”

        赵白鱼寻思片刻便同他商量:“您看您能不能收留我一晚,门窗您照关,茶钱给双倍,这里头给我点盏油灯便成。”

        茶楼老板一家就住后院,楼里大堂还有两个伙计住着,倒不怕人偷东西,茶楼平时也是开到三更天,顺道做些茶点心、烤羊肉等等。

        一大早关了,老板还有些不习惯,因此闻言意动,没思虑太久便同意。

        天色刹那便昏暗下来,窗户只开了条缝隙,寒风呼呼地刮着,一缕昏黄的灯光照亮赵白鱼的半边侧脸,窗框上没扫干净的雪忽然震颤,由缓转急,蓦地震落一大块雪。

        此时宽阔的道路上出现一团乌云,由远及近,停在愕府门口,嗤一声亮起火把,三千甲胄步兵骤然现于眼前,为首者抬手制止步兵前进,而后带着百来人闯进府里,控制府内众宾客,而前堂里的愕达木、柔狼氏于火光中走出,与之会合。

        赵白鱼笑了。

        “摔杯的第一人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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