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林淡定的摆了摆手：“你别听他胡说，我在申城，也只是一个小老板而已，我是想给别墅里添些古董当摆件。你们有合适的吗？”

　　黑衣人刚才还很热络的，这时忽然冷言冷语的说道：“对不起，没有。”

　　说完，他掉头就走。

　　王林有些怔忡，完全看不明白这伙人耍的套路。

　　这就走了？

　　灰衣人也有些犯傻，愣了一下，然后赶紧追上黑衣人。

　　许多财道：“王总，这两个人闹的是哪一出？”

　　王林想了想，说道：“不管他们。”

　　吃过饭后，王林和许多财一起，前往西市。

　　大唐西市位于劳动南路，是以唐式建筑风格为主题的仿古建筑，一座座仿唐亭台楼阁、轩榭廊斋，错落有致地镶嵌在九宫格中，气宇轩昂、古朴雄伟。

　　这年代其实还不流行建古玩城。

　　古玩的热度在民间早就炒了起来。

　　但官方建大型古玩城，却刚刚起步。

　　就连北金的古玩城，也是在这个时间段开建的。

　　长安这边的古玩城，建得就更晚一些。

　　但没有古玩城，并不代表没有人买卖古玩。

　　事实上，后世的那些大型古玩城，都是因为古玩人自由交易得太多了，所以才成行成市，建个古玩城来规范一下的。

　　王林他们来得不巧，晚上没有人来摆摊卖古玩。

　　这里又不是北金的鬼市，半夜也可以来淘货。

　　王林之所以想寻找古玩市场，并不是真的想淘古董。

　　他只是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寻找到田晓青的蛛丝马迹。

　　自己的女人，自己不去救，等谁来救？

　　王林到西市逛了一圈，很是失望的离开。

　　他们刚走出门来，有人上前拦住了去路。

　　“同志，你们是来逛古玩的吧？”

　　王林打量那人一眼。

　　这是个青年人，二十多岁年纪，一脸的麻子，惨不忍睹。

　　“你怎么看出来的？”王林问。

　　“嘿嘿，一眼就能看出来。”麻子摸着下巴笑，“我有个好地方，你们要不要去看看？”

　　“什么地方？”

　　“去了就知道了，保证不让你们失望。”

　　“不会是仿的吧？”

　　“同志，你说笑了，这古玩行的规矩，考的就是眼力。你能捡到漏，那是你的本事。你要是打了眼，嘿嘿，下回再来呗！”

　　“……”

　　王林微一沉吟，点了点头。

　　看看也无妨！

　　麻子在前带路，领着王林他们左拐右转，走了半天。

　　“还有多远？”王林问。

　　“不远，就在前面。”麻子说道。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巷子纵横交错，跟个迷宫似的。

　　王林很努力才能记住路线。

　　又走了几分钟，麻子指着一个小巷子道：“到了。”

　　第一眼看去，王林产生怀疑，以为对方带错了路，被带到了二手厨具交易区。

　　因为迎面看到的一块招牌，就写着几个大字：“回收二手厨具。”

　　“你拿我寻开心呢？”王林怒道，“浪费我半天时间！”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麻子连忙赔着笑脸道：“同志，真是这里！往里走就能看到了。”

　　王林瞪着他道：“你别耍什么花样！我在你们长安城，可认识警察呢！”

　　麻子道：“同志说笑了，我们做的是正经买卖，你请。”

　　王林这才转过身，往里面走去。

　　原来，古玩就在二手厨房用品的旁边，拐个弯就能看到。

　　秋日的古城，黄昏时刻的老街道。

　　麻子领着王林走进一家店铺，喊道：“老板，来客人了！”

　　店铺的老板坐在他们那些不算空的古玩店，一手拿着抹布，一手拿着古玩，在不停的擦拭。

　　“同志，买古董吧？随便看看。”店老板是个中年人，穿着很普通，跟菜市场那些卖菜的中年大叔没什么差别。

　　王林嗯了一声，说道：“你这店里，怎么跟个杂货铺一样乱？”

　　店老板道：“俺这儿你别看破破烂烂滴，上半年有人，北金来滴，在这儿淘到了一套黄花梨。开价十个万，最后运回北金，直接轰动。后来乌泱泱又来了一群北金人。”

　　王林笑道：“是吗？你这里还有黄花梨可以淘呢？”

　　店老板道：“这就要考你的眼力了。这些货，我们也是收来的，乱七八糟的各地货，都堆在一起，我们也有看走眼的不是？”

　　王林道：“买的没有卖的精，你们还能看走眼？让买家捡了漏去？”

　　店老板道：“俺是农村人出来做生意，哪里懂得许多古玩知识？很多人都在我这里捡了漏！”

　　聊的深了，店老板开始讲述这片古玩交易区的秘闻，又向王林介绍店里的这些古玩。

　　作为一个经偶尔逛逛古玩市场但什么都不买的人，王林对老板说的这些话，尤其是最后一句话保持怀疑，北金的古玩家来看什么？看你店里上周时期翠绿翠绿的四羊方尊、铜方鼎以及提梁卣吗？还是看你进货回来的刚出炉的兵马俑脑袋、女俑、以及黄亮亮的孩儿枕吗？

　　这些东西，即便王林是个门外汉，也能看出来一眼假。

　　王林看到了一件反弹琵琶飞天俑，仔细看了一眼，不由得笑了起来，心想这样的货，也只有你这里才有得卖了！真不知道那些北金的古玩家来看了，作何感想呢？

　　这个飞天俑造型浑厚，可能是全国唯一的一件反弹琵琶飞天大凶俑！

　　对，这个俑的独特之处，就在于和身体不成比例的胸围！

　　简直是太凶太凶了！

　　这个大凶俑，看得王林忍不住笑场了。

　　工匠在造像时的创作思路，透着后世网络上一条问答中所透露的智慧：喜欢大凶是本能，喜欢小凶是审美。

　　王林并不觉得，这件大凶俑美在何处？

　　一件毫无美感的现代派作品，居然被人当成古董在卖，店老板还唐而皇之的说这是唐朝之物，对方甚至说得头头是道，说唐朝的女人，以胖为美，以丰盈之姿为美，所以才有了这件大凶之作。

　　王林听得忍俊不住，哈哈大笑，心想唐朝匠人的审美，要是这水平，早就被皇帝老子下令菜市口斩首示众了。

　　看到这样的唐朝美俑，别说令人头秃了，就连旁边的美人鱼看了都头秃。

　　没错，就是一个秃头的美人鱼，这也是一件古董，就摆在大凶俑的后面。

　　“同志，有没有看中的？看中了你开个价，价格好说！”店老板笑眯眯的说道。

　　王林连看下去的兴趣也没有了，更别说讲价。

　　他说一声：“再看看。”便走了出来。

　　麻子跟着出来，说道：“前面还有，我带你们去。”

　　王林淡淡的道：“你还是别带了！就刚才那些货色，我们看了没有购买的愿望。”

　　“前面的货好。”麻子说道。

　　这里与其说是古玩交易区，不如说这里是啥都卖，从古董到旧家具、旧家电、旧书报纸、大小水瓮、门窗房梁、破铜烂铁啥都有。

　　有些物件让人觉得特别好玩，或者想起一些往事，但买回去没什么用。

　　王林倒是很喜欢跟这里的店老板聊聊天，听他们吹吹牛，谈谈做生意的事。

　　这里是《发财指南》所记录的致富行业里的漏网之鱼，大部分老板们最开始都是一辆三轮车进城务工的人，从二手家具市场拉货开始。之后下乡收货，货物主要来源是即将拆迁的村子、废品站以及更深远的乡村。

　　一家店铺的老板叼着烟，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讲，这里本无古玩交易，都是买卖二手家具的，后来来这买古玩的人多了，便有了古玩。

　　王林对此深信不疑。

　　最开始，这些店家到乡下收货，在收旧家具的同时，也连带着收了些古董家具回来，有人来这里淘到了好货，带动了古玩人来这边淘货。

　　这在最开始的时候，是极有可能的。

　　老板说，游客很少涉足这里，就连本地人知道的都不多。

　　整个古玩交易区从建筑风格上看去，纯正的非洲装修风格，客观地讲，看上去像是一家接一家的废品收购站。房屋低矮，卷闸门，石棉瓦铺的屋顶，就是一间屋子的全部。货物摆放的不怎么讲究，从屋内一路堆叠直到从屋内溢到路上。

　　王林以为申城的新式里弄，已经是城市民居最差的地方了，没想到长安城里还有更差的所在。

　　这样的破地方，居然是个古玩交易区，这简直让人不可思议。

　　一小部分木板门都是半关闭状态，店主不在，上面用毛笔写着两行大字，想买联系，扣机号码：XXXX。

　　即便是开着门的，店主可能也不在，进去一会儿，店主突然出现，问，看上啥了？王林说，我就看看。老板说，那你随便看。说完又离开，可能是聊天，也可能是打牌去了。

　　据王林观察，一般的长安古玩摊，主要是演技上的较量和心理学大师之间的博弈。都是演员出身，小摊奥斯卡，人均小李子，老板主要负责演技和心理博弈。

　　一件物品，不管真假，哪怕是清早造出来的，老板也敢给你说这是清代早期的，顺便报价。然后买卖双方开始在价格上你来我往。一个说便宜点，一个说真不能便宜了。哎呀你再少点我就带上了。兄弟这真不能再便宜了，那算了，哎，你回来，算了算了，今天还没开张，就便宜卖你了！

　　要真遇上演技好的，清明上河图都能卖给你，还会让你觉得捡了一个大漏。

　　王林指着一个凉粉挠挠问老板，这咋卖？

　　老板看他一眼，讶异的说，你买这个呀！这不值钱，你想要，给两个元就行！

　　有些老板不跟顾客谈货物是哪个年代，顾客看上了，随口说个价，你要买就买，还价不卖。这几乎是这里所有商品的特质，各花入各眼，得看你喜欢不喜欢。喜欢了才有价格。

　　比如一个德国造的福伦达brilliant胶片双反相机，老板说有个人来好几次，但一直还价，不利索，他干脆就不卖了，相机自己留着。

　　佛头、毛爷爷像、铜币、字画、酒壶酒盅、线装书，各种型号的老旧收音机、小尺寸的黑白电视机、音响、放映机、钟表、水壶旧风扇、磁带，各种东西应有尽有。

　　在昏暗光线的包裹中，屋里的物件被随意的摆放在一起，杂乱无章，或许只有老板知道什么物品在哪里，王林猜测，很多老板自己都不很清楚货在哪里。只有顾客从一堆物品中拿出一件时，他们才会给出一个价格。

　　这里的古玩虽然没有王林见过的那些古玩摊那样魔性，一摊一副清明上河图，但也足够的有趣，每一间店，就像一个盲盒，你不知道在里面看到的一屋子有意思的物件，还是一屋子的破烂玩意。

　　在一家店内，老板给王林展示了收来的军用水泵以及以前民兵训练用的假手榴弹之后，觉得有点不过瘾，说你等等，然后一头扎进屋子深处，在一堆桌椅柜子后面开始掏东西。

　　王林以为老板下乡收货时，肯定是捡到大漏了！这是要掏出一个大宝贝来给王林看？

　　古玩行当里，一般这种东西是不外露的。即便要看，也得交点投石问路的钱，比如不还价花钱在店里买点不值钱的破烂玩意儿，算是拜码头，之后起码来上个三五次，跟老板混个脸熟。要么，就必须得是熟人带路，老板才会拿出真东西。

　　没想到才第一次来竟然有幸能看到老板的得意收藏，这让王林不由得有些兴奋。

　　老板终于从柜子的后面拿出一个层层包裹的物品，一脸郑重地拿到王林跟前，并打开房子的灯，然后打开包裹，认真的给王林讲，看到了吗？除了我这儿，在哪儿都看不到品相这么完整的军装，这一看就没穿过。裤腰还带着款儿呢，1966年！

　　王林看得目瞪口呆，除了竖起大拇指，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在古玩交易区从头逛到屋，王林也没有淘到一件有用的东西。

　　当然了，旧物并非完全没有价值，更像是对过去生活的一次凝视。一台老式座机，一面写着婚姻自由的镜子，一个写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茶盘，老式收音机，都能勾起人们的一些记忆。

　　王林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来这里，不是来淘古董的。

　　他在这里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

　　麻子一直不紧不慢的跟着王林，也不怎么插嘴说话。

　　直到王林要离开的时候，他忽然神秘兮兮的说道：“同志，看得出来，你真是个想买古玩的人。”

　　王林冷笑一声：“不然呢？你以为是收破烂的？就这条街的货，全是假的！”

　　麻子道：“同志，你别生气啊！我得先看看你的眼力和来历，我才能带你去看好货不是？跟我走吧，这一次，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如果你找不到你想要的东西，你把我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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