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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番外(三)


催雪楼的日常番外(1)

        金风玉露,  橙黄橘绿。

        连日的秋雨洗净了盛夏残余的暑气。

        催雪楼的主楼是一座隐在江河湖海后畔的九层塔,塔身巍峨,塔尖直入云霄,  自有一番江湖波澜壮阔的气派。而九层塔后又连着一片水榭宅邸,  花木茏葱间飞楼影绰,  雕甍绣槛,  哪怕是正午最滚烫的日头,经绿荫落入窗棂,也只剩温和恬静,令人陶醉其中,  心境开阔。

        可惜如此美景,也留不住宅子的主人。

        屏溪来送汤药时,  霍显正一个人撸着那只花猫,那猫生无可恋地耷拉着尾巴,  猫毛都掉了一大把,  眼看就要秃了,听见动静,  急切地往这里喵了声。

        那水汪汪的眼珠子尽显委屈。

        屏溪哪里顾得上它,只想它莫要朝她喊,让她送完汤药安安静静退下……

        可它这么一喊,  撸猫的人也转了眸子过来,  果然就听他问:“你家小姐何时回?”

        屏溪心中一个咯噔,  苦恼万分。

        离京之后,小姐便直奔江州总舵。江湖与朝廷在很多方面都如出一辙,掌权人的更替势必引来一阵动荡,  她在京都耽搁那么久,  总舵和分舵早是一团乱麻,  如今一回来,自是全身心投入其中,日夜不休,整日不是在九层塔里处理繁杂庶务,便是在奔波处理纷争的路上。

        三个月来,霍大人见她的次数少之又少。

        一个分别,就是好几日甚至十几日,见不到人的情况下,被留在水榭服侍的屏溪难免常常被问:你家小姐又去哪儿了?

        但这都不是让屏溪头疼的问题。

        最让人头疼的,是那止不住的谣言。

        因着小姐的缘故,霍大人可以随意出入九层塔,即便是在人前议事,小姐也从不避讳他,甚至经常听取他的意见,他往那议事堂一坐,活脱脱就像个垂帘听政的祸国妖妃。且有时小姐脾气上头,拔刀就要劈人时,霍大人只需摸摸她的发,再给她递杯茶,就能避免一场难以收场的交战,并三言两语让对面之人吃个闷亏,憋出内伤。

        久而久之,总有因他利益受损之人看不惯,背地里阴阳怪气一通,大抵是说:

        “一个被朝廷革职的镇抚使,有什么可得意的,无非是长了副好皮囊,女人么,都肤浅,但又能长久到哪里去?”

        “可怕就怕他在小姐跟前胡言乱语,左右决策,难保假以时日,他不会在催雪楼站住脚,到那时候……”

        “呸,就他长了张好脸?那模样好的多的是呢!”

        于是后面几日,在小姐跟前端茶倒水的侍女全被换成了清秀漂亮的少年……

        一天换一个,开始时还未见成效,但某日小姐却抬头多瞥了几眼,还问了那人几个问题。

        家在何方?

        何时进的催雪楼?

        从前侍奉在哪处?

        少年一一答了,小姐才让他退下。

        霍大人呢,当即没有发话,但第二日,那被问候的少年便自请去了别处侍奉。

        颤巍巍的,头都不敢抬。

        而霍大人面色如常,还笑说:“怎么怕成这样,你又吓唬人家了?”

        小姐则很是无辜:“我没有。”

        那会儿屏溪心有怀疑,见状却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然出了九层塔,就听那几个人说:“我呸!姓霍的跟老子玩阴的,竟敢往我家那婆娘跟前送小倌儿!”

        旁边人摆手,“别说了别说了,总比我好,我昨儿好端端宿在家中,醒来枕边便是个赤、身书童,我得再回去与我那七旬老母解释解释……”

        另几人呜呜咽咽说了什么屏溪也没听清,只愣在原地,心想,原来霍大人什么都知晓,唯小姐整日焦头烂额,还丝毫不察。

        可见霍大人没有要继续计较的意思,屏溪便没有再声张,一个半月过去,这事也算翻篇了。

        但偏偏今日!

        那几人在后山小径上又悄悄嘀咕,说是小姐出远门一趟,带回了个清秀的小少年,甚至没有回水榭,而是直接将人带去了九层塔。

        又那么不巧,这话被途径此地的霍大人听了去,此时屏溪被他叫住,只觉这一天天实在太难过了。

        她只好道:“许是快了,大人,不是……公子,我也不知小姐带回的是什么人,可要我去问问?”

        霍显好像毫不在意,“哦”了声说:“不必。”

        沈青鲤踩着黄昏的余晖来时,只见霍显凭栏而立,手里薅着猫毛,眺望远方的视线动也不动,不知在想什么,只这副耷拉着眉眼出神的模样,倒像一尊望妻石。

        他故意踏出脚步声,霍显的目光也不过是斜了一下。

        然后嫌弃道:“你又来干什么?”

        沈青鲤摇着折扇,拿腔拿调地说:“来陪你解闷啊,你看你这一脸深闺怨妇的模样。”

        听他打趣,霍显斜眼嗤了声。

        沈青鲤往栏杆上一趴,感慨道:“姬玉落么,从来就是这个样子,半点也不体贴,是最不适合过日子的人了,你要是后悔了,我可以助你逃跑,这地儿我最熟。”

        霍显把猫丢给他,“没事就滚。”

        “诶诶诶,你这人怎么不知好歹呢!”沈青鲤追上去,“我真的是来帮你的。”

        荷池中央屹立一座莲花亭台,岸边有石阶腾空直通亭台之上,晚风徐徐,吹得那荷花微摆,景色醉人,酒香更是醉人。

        沈青鲤开了坛酒,道:“这酒叫忘忧酒,名字听着晦涩,实则还有个别名叫一杯醉,回味清甜,喝着不觉着如何,但却是烈酒中的烈酒,你闻这味儿,够香吧?我保证,姬玉落那点酒量,必定是一杯就倒,明日不到日上三竿,想是醒不来了。”

        霍显稍抿了口,不置可否。

        沈青鲤松松垮垮地坐着,看着他道:“但我听说你这几年酒量见长,我记得少时你说酒味苦,不太喜欢。”

        那时也才十四五岁,但为了往日应酬,男孩儿都是要自幼就学喝酒的,启初只是用筷子沾一点儿,后来就得有杯盛,宫宴时更是免不得要小酌几杯,以示敬意。

        但霍显不太喜欢酒的苦涩和酒后带来的微醺之意,因为这不喜欢,还故意哄小殿下喝,最后把人喝倒了反而连累自己被宣平侯一顿打。

        如今回忆起来,倒真是往事如烟。

        霍显没他这么多感慨,只说:“现在也不太喜欢,但入喉也算还好。”

        现在也不太喜欢么?

        闻言,沈青鲤慵懒的神色敛了敛,但也只是稍微停顿一下,复又挂上状似轻松的笑,问:“我还记得你那时什么都有争个头筹,现在怎么就甘愿离京远走,争一争,那些人也不能拿你怎么样,你毕竟还有个宣平侯府,只要侯爷保你,未必就没有机会了。”

        他看着霍显,甚至隐隐有些期待。

        霍显却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他的问题上,而是侧目望着远处小径上走来的身影。

        那是姗姗归来的姬玉落。

        她边走便甩着腰间的玉玦,那玉玦是一对的,霍显这里也有一块。

        据说霍显这厮闲来无事,还亲自在背面刻了小字。

        沈青鲤瞟了眼,只觉得牙酸,还没来得及阴阳怪气,就听霍显道:“少时不懂事,你怎么还在想那时的事。”

        他含了半口酒在嘴里,看着姬玉落在侍女示意下朝这里走来,方咽下去说:“再说了,说来可能有点丧良心,这几年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尝过了高高在上的滋味儿,也算是全了少时的念头,心满意足,功成身退,还有人养我,哪里不好?”

        这他娘能叫功成身退?

        黑的白的尚说不清,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人眼里他不过就是个仓皇出逃的丧家之犬罢了。

        何况堂堂宣平侯府二公子,前锦衣卫镇抚使,哪里就沦落到让一个女人养着了?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可沈青鲤满腹嘲讽说不出口,因为姬玉落已经走过来了,若是被她听到他辱骂霍显,定又要不知找些什么话挖苦他,一脚将他踹进荷花池也说不准。

        忍住!

        就听姬玉落问:“你又来做什么?”

        沈青鲤吐血,没好气道:“来辞行!”

        话音落地,姬玉落与霍显对视一眼,便知他说的辞行是什么意思。

        眼下入秋,新帝的身子反反复复,上次大病一场后,更是已经半月不曾上朝了,京都有传闻说新帝体弱,恐难长久,最晚也撑不过这个冬日。

        最让人遐想连篇的是,他下诏召宁王进宫觐见,其深意可以揣摩。

        沈青鲤此行,大抵是要陪他最后一程。

        这件事早已不是秘密,甚至这一日,他们几人心中早有准备,谢宿白拖着这么个将死之躯撑到今日,已实属难得,不能再强求。

        气氛一时低沉,沈青鲤岔开话,“你这个大忙人,今日倒肯歇在水榭了,过来尝尝我新得的酒。”

        姬玉落闻了闻,这就太香了,香醇之酒大多性烈,她不喜欢,正摇头拒了,霍显就已经倒了小半杯给她,道:“事情处理得可还顺利。”

        姬玉落便顺手接来,回话时就下意识抿了口。

        这酒确实清甜,姬玉落没忍住又多喝几口,霍显也不阻止,见她酒杯空了,还给她倒。

        且面上毫无心虚愧疚之意,甚至神色自若地与沈青鲤扯东扯西。

        沈青鲤心下啧了声,老狐狸。

        姬玉落也就是在他面前不设防而已,否则哪那么容易中他诡计。

        他有心提醒,可惜姬玉落已经半醉。

        人还端正坐着,两只脚踩在石台底下,抬高了双膝上垫着手肘,就那么撑着脸听他二人说话,一本正经,却看着亭下水波,神思早不知道飞哪去了。

        她大抵已经醉了,沈青鲤沉默半响,才压低嗓音道:“我想知道,此前我并未在京都露面……但你见到我似乎毫不意外,你是,何时知道我的存在?”

        霍显瞥他,唇角甚是鄙夷地勾了下,“当日在酒舍与姬玉落碰面的人是你吧,还有我在牢里,几次三番走到牢门外的人也是你吧。”

        沈青鲤顿了顿,便不说话了。

        他微一叹气,看了他二人一眼,重新挂上慵懒的神色,不很正经道:“良辰美景,我这个闲人就先撤了,调情不要在屋外,回屋里去……”

        他的声音渐小,人也已经下了石阶。

        霍显才收回目光,推远了酒杯,转眸去看姬玉落,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醒她,道:“醉了吗?”

        姬玉落回过神与他对视,这样长久的注视,又没有半分龌龊旖-旎的心思,然后很低地“嗯”了声,慢吞吞坐到他腿上,靠着男人的胸膛疲倦一叹。

        还不自觉地在他颈窝蹭了两下,猫儿似的。

        拖着长长的尾音喊他:“霍遮安。”

        一定是醉意上头了,平素里她总是端着,少有这样和软的时候。

        霍显垂眼觑她:“累了?”

        姬玉落不说话,显然是累得不想动弹。

        就听上方的男人轻飘飘道:“上位者掌全局,无需事事亲力亲为,更不需要与那些心怀二心之人置气,你该钻研的是御下之术。”

        姬玉落皱眉,“霍大人又有何高见?”

        她显然不觉得自己行事有何不妥,且今日刚在人前受了气,口吻难免有些咄咄逼人。

        又凉凉挑了下眉,“你说来我听听。”

        哦,一听她这语气,霍显便知这人气性又上来了,忍不住失笑,“这怎么还跟我生气了,又不是我惹你。”

        姬玉落斜过眼去不理他,霍显悠悠一叹,往后靠去,胳膊搭在亭台边沿的雕栏上,说:“那我可说了,这有什么难的呢,像你对我一样不就成了。”

        姬玉落怔了怔,倒是有些不明白了,“什么样?”

        霍显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欲擒故纵,松弛有度。”

        闻言,她惊讶地眼睛都睁大了,当即就要反驳,霍显及时截住她的话,“那你说,这两个月你与我见过几面?不要说做点别的,小手都没拉上几次吧,花言巧语骗我离京,就这样待我,到手就厌弃,可不是好习惯啊,玉落小姐。”

        最后那声“玉落小姐”,偏又含着几分缱绻低笑的意味,让他上面那一通责问都像是调情。

        姬玉落呆呆地看了他片刻,嚣张的气焰就像被人滋了水,“扑”地一声就灭了。

        她抬手摸霍显的脸,摸他高挺的鼻梁,带着微醺的醉意从他鬓边亲到唇角,又重重在唇上磨了一下,霍显一手扶着她伸直的腰,配合地低下了头。

        尝了她嘴里清甜醇厚的酒香。

        其实他并不真心生气,反而怜她劳累更多一些,只爱人之间的情趣大抵在此,调笑抱怨之间也不过是告诉姬玉落,他很在意她罢了。

        你看她虽不显于色,但那慢慢抬高的脚一晃一晃的,无不诉说着愉悦。

        至少对她来说,极为受用。

        果然,姬玉落缓了缓,又什么都肯说了。

        她皱着眉头抱怨说:“都怪那些倚老卖老的狗东西,若非势利不稳,我就把他们全杀了了事。”

        事实上她也不是没这么做,杀戒开到一半,被沈青鲤大呼小叫地给劝下了而已。

        那天在九层塔密牢,她那身衣裳半边都是血色的,南月看着都直干呕,立即就想起被催雪楼大牢支配的恐惧。

        只是姬玉落本以为那也会引起霍显的不适,可他并未置喙半字,只是替她洗净了手。

        霍显没有干涉她的举措,他知江湖有时比朝堂更险恶,没了律法约束,人性之恶更无边界,稍有心慈手软,来日恐险自己于万劫不复之地。

        他深谙其道,于是不仅不劝她善良,还给她出了不少杀人不见血的坏主意。

        正如沈青鲤所言,霍显这人,浑身上下都是心眼。

        他想要做个好人,就能是个极好的人,但倘若要做恶人,也能是个极坏的人。

        听姬玉落这么负气说话,霍显忍不住哄她道:“好,我帮你杀。”

        姬玉落听他这么说,想了想,却是摇头,“你若有闲暇,替我做另件事吧。”

        霍显挑眉看她,她才继续说:“我此行带回了个人,是个住在破庙里的乞儿,年纪不大,但我见他打架斗殴手腕够狠,且手法极快,是个可造之材,你收了他做徒弟吧,养上三四年,兴许就能为我所用了。”

        闻言,霍显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冷不丁笑了下,“你早在这儿等着我。”

        他眯了眯眼,“姬玉落,你真醉了吗?”

        怀里的人好无辜的眼神,想了想说:“你要实在不愿意,那我自己带在身边也行,培养培养感情,来日他也能更衷心。”

        “……”

        本来就没有多少时间,再分给旁人,还能剩下几时?

        霍显脸色不大好地问:“多大的孩子?”

        姬玉落比了比手指,十二。

        十二岁,在霍显看来都不能算是个孩子,男孩个头窜得快,养得好,没两年就是个出挑的男儿郎了。

        他垂下眸子,冷眼看姬玉落,没应行或不行,直抱着人起身就走。

        一阵天旋地转,这个角度,姬玉落能看到男人干净的下颔线和抿紧的薄唇,她眼里露出点得逞的兴味,知道这是成了的意思。

        未免旁人打搅,他们所居的闲水苑在宅邸最往里的位置,从这里走过去,亦是不短的脚程。

        醉意酝酿得越来越深,姬玉落脑子里一团浆糊。

        忍不住伸手抓了抓霍显的下巴,这还不够,攥着他的衣领,企图让他弯下腰来,眼神更是直勾勾地看着他。

        那眼里什么都有,撩得人情难自抑。

        “啧,别乱动。”

        霍显这么说,脚步却是更快了。

        一路疾步回房,鞶带都差点让她扯掉了。

        谁料刚一着床,霍显就义正言辞地推开了她,看起来很不好说话,“我可以替你养徒弟,但也不能白养。”

        姬玉落脑子里已经是一团浆糊了,“你说。”

        霍显低头看她难耐的样子,故意磨着她,说:“我们成亲,我是他师父,你就是他师母,这样来日他才能效忠于你,为你所用。”

        成亲?

        姬玉落愣了一下,她从未想过还要成亲这件事,一来是他二人当初虽是阴差阳错,但也算是正儿八经拜过堂,成过亲的夫妻了,二来,姬玉落不在乎这些礼节,成不成亲又有什么关系?

        霍显看出她心中所想,但这自是有大关系了。

        其实他原本也不欲大动干戈再来操办婚事,只如今看来他这不清不楚的身份,总让那些别有二心之人还以为自己有机可乘。

        纵使霍显知姬玉落是没那个意思,可放任旁人虎视眈眈,霍显发觉自己其实也没那么大肚量。

        他一本正经地说:“我也不能总这样,没名没分,让你白白占了便宜。”

        姬玉落觉得头昏眼花,那酒后劲太大,这会儿酒劲全上来了,她一时间以为是自己喝醉了,醉到误听了霍显所言,于是一边努力睁眼去看清霍显,一边很认真地考虑了片刻。

        最后妥协地点了点头。

        困意来袭,那点心猿意马也顿时散去。

        姬玉落借着酒醉难得睡了个好觉,翌日是被宿醉头疼疼醒的,睁眼即是跳跃在窗棂上的日光,已经是日上三竿的时辰了。

        唤来屏溪递上醒酒汤,她见屏风外有人影走动,只觉稀罕,因为她和霍显都不是要很多人服侍的人,院子里的侍女已经撤走了大半。

        听她问,屏溪不明所以道:“小姐不知么,霍大人他说今日要行成亲礼,该备上的一应器具昨个儿夜里南月就通通备好了,喜娘也来了。”

        姬玉落顿了顿,才想起来昨夜昏过去前都与霍显说了什么,可……

        她不由迟疑,“今日?”

        屏溪眼观鼻鼻观心地说:“他还说,事急从简,不用抬着轿子绕城一圈,就在园子里办,请催雪楼诸位做个见证,拜过堂,入了洞房就成。”

        话是这么说,但实则卯时天还还将亮未亮时,霍大人就已经雇了一队人马沿着九层塔周遭吹拉弹唱、敲锣打鼓,那震耳欲聋的唢呐声,直引得尚留守塔内的诸位从窗外探出脑袋。

        朝露还被迫执行了送请柬的任务。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屏溪连忙拉起姬玉落,“小姐快梳妆吧,这屋子还得布置一番,请小姐移步。”

        一个时辰后,姬玉落觉得自己酒还没醒,就一身凤冠霞帔被推进了偏房。

        侍女拿来吃食,又匆匆离开。

        姬玉落冷静片刻,方推门唤道:“朝露。”

        朝露又从屋檐上落了下来,一脸困倦。

        姬玉落道:“霍显呢?”

        “哪里知道他。”朝露皱着眉头,“谁知道他又欺压谁去了,真讨厌。”

        姬玉落作罢,只好回到屋里,她这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也没顾得上霍显,倒不知他怎的突发奇想要重新成亲。

        心中揣度着,她慢慢踱步,恰停在到一面大铜镜面前。

        那镜中人穿的是新嫁衣,挽的是妇人髻,点的是新娘妆,明明不是第一回这样打扮,可兴许是心境不同,上回她根本无暇顾及自己是穿红的还是绿的,眼下竟然觉得很新鲜,忍不住弯腰凑近,细细打量。

        看着看着,姬玉落倏地一笑。

        其实她以前从没想过会有与人成亲的一日……

        且不拜天地,不拜高堂,只夫妻对拜。

        之前没喝的合卺酒这夜也喝了,没枕过的喜床上今夜也不再形单影只,那大红喜被下全是硌人的花生红枣莲子,霍显大手一扬,就哗啦啦地撒了一地。

        姬玉落发顶的头冠没有拆,垂下的玉珠在交颈相拥里碰撞摇晃,她越往后仰,它就晃得越厉害,沉重的重量拽着姬玉落的不断下坠,直至“啪嗒”一声,那头冠不堪重负,总算落地。

        婚服还堆在身上,却已经被揉得皱皱巴巴。

        他的吻一向很不温柔,狂风席卷一般,像是要把人拆入腹里,待到上气不接下气,才肯停下来缓缓。

        然后一下、一下地啄吻。

        但大抵是长了双桃花眼吧,他垂眸下来的目光倒是深邃温柔,带着一点点玩世不恭地挑逗,总能让人很甘愿、甚至渴望被他蹂-躏,便是破碎也无所谓。

        姬玉落睁着泪眼侧过头,去看桌上那两支静静燃着的喜烛,烛火被泪模糊成一团光晕,让这一切像是场梦,她抚摸男人的面庞,在那光晕里胡乱喊着:“遮安……”

        有人回应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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