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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犁庭扫穴


小王子只比我稍慢片刻,我刚停住,他也已到了。在我身后勒住马,小王子忽然惊叫道:“天啊!”

只是两个字。除了这两个字也无法表达出他的感慨了吧。远远地看去,地军团与蛇人正在激烈交战,只是靠近了才知道竟然激烈到这等地步。蛇人在里匏原靠近关口近百步处挖了一道壕沟,它们则将挖出的土在壕沟后侧堆起一道工事,自己躲在工事后防御。里匏原虽比外匏原要大一些,但这个交界处却相对特别狭窄,那道壕沟足足有丈许宽,也不知有多深。帝国军的、蛇人的,一具具尸体交错枕藉,竟然已将这壕沟都塞满了,此时正在交战的双方竟都是站在那些尸首上的!帝国军知道最后胜利即将到来,攻击再不留余地,而蛇人也一定知道末日就要来临,已是死战到底。几乎分不清哪是蛇人,哪是地军团了,我眼前只能看到那些身体交缠在一处,有受伤倒地的,连被救回去的可能都没有了,一旦倒地,后面的人马上就冲上来踏在他身上。士兵的靴子和蛇人的下半身全都被鲜血染作红色,而尸堆中不时有喷泉一般的鲜血直直喷起。

那是地上那一层尚未死透的人和蛇人在垂死挣扎时从伤口里喷出的血啊。

我的心里冰冷一片,小王子更是吓得目瞪口呆,喉咙里只是发出干哑的嘶嘶声。我亲身经历过的惨烈战事不算少,但这样的恶战连我都已惊呆了,更不要说没上过几次战场的小王子了。在小王子心目中,跃马横枪,冲阵厮杀,那都是令他向往的故事中的形象,潇洒英武,可以在王公的饮宴间向那些娇弱的小姐炫耀。但现在他眼前的,就是一片地狱中的景象,所有人都已经如野兽,如恶鬼,如噩梦中逃出的邪灵,只知拼命挥动武器。有的人甚至误伤了同伴,但挥刀的和受伤的都似毫无感觉,拔出刀来继续向前砍去。尸体越堆越高,已经几乎与蛇人的工事持平,现在已经可以攻击工事后的蛇人了。

真是地狱中的场景。如果我不是地军团的都督,现在一定也是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吧。也许,不等杀到这里就成了一具尸体了。我只觉眼中一热,泪水已涌出眼眶。

生命,难道就是这么微不足道的东西吗?即使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身后的万千父老乡亲,难道就真的值得如此轻贱自己的性命吗?我只觉得喉咙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进攻时,我还意气风发,计算着每一个步骤的得失,看到眼前的一切,我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计划的所谓上上之策,其实一样要牺牲掉那么多士兵的生命。曾几何时,我岂不是这些士兵中的一员?如果当时别人要牺牲掉我的性命去换取胜利,我也一样感到愤怒。只是,眼前这些死去的将士,在无休止的进攻中,他们还有愤怒的闲暇吗?

我只觉一颗心也在震颤,似乎每一具死尸都要站起来,无言地看着我,甚至,还包括蛇人的。当初那个叫木昆的蛇人跟我说起过,假如蛇人与我们互相了解,和平共处未必就不可能。而那个一直想看看我们如何生活的叫米惹的蛇人,与地军团里那些纯朴的新丁又有什么不同?只是和解的机会一次次错过了,剩下的就只有你死我活的死斗。

我只觉眼前茫茫一片,心里也空荡荡的极是不好受。与蛇人的对垒走到了这一步,已经不可能有回头的机会了。但帝国和共和军有朝一日也会走到这个地步吗?我突然痛恨起自己来。直到此时,我才发现,丁亨利要动手的话,其实他已经错过了好几次机会了。他并不想与我们兵戎相见啊!而我却满脑子地想着如何防备他,根本没去考虑他的想法。

我想着,任由泪水流着,再也顾不得别人会对我指指点点了。这里每一个战死的人,包括蛇人,他们都有活着的权利。海老说过,天下众生,皆是平等,都有活着的权利。但那时在我看来,这仅仅是一句骗人的空话,甚至海老也死在我手里,可现在海老的这句话却如惊雷一般在我脑海中响着。

不,我绝不能让帝国与共和军也走到这个地步。

我伸出手来看了看。我的手多少也有一份力量,只是有这份力量在,我就一定要谋求帝国与共和军的和解。我已经做错了一次,决不能再错第二次。

“陈将军要做什么?”

小王子的尖叫把我拉回了现实。我定睛看去,却见右前方有一队人正大踏步向前冲去。

那是陈忠的斧营!走在最前面的,就是顶盔贯甲的陈忠。只是他手上拿的不是寻常战斧,而是两柄大斧,看样子是把战斧折断了一半,当成短斧用。

知道自己已面临绝境,那些蛇人结成了一道长堤,死也不退,仁字营的铁甲车虽然曾撕开了几道口子,但那些蛇人几乎是以血肉又把缺口补上了,那几辆铁甲车像是被鲜血焊在地上一般动弹不得。到了这等地步,纵然杨易再会用兵,任何阵势战法都已没有用了,只能以勇气决一生死。陈忠定然准备拼死一搏,以性命来冲开蛇人这最后的防线。

我心头一热,翻身下马,喝道:“冯奇,拿着!”

伏羲谷中因地形所限,骑兵并不适用,所以骑兵最多的勇字营被我拉到了最后,进攻诸营中几乎没有骑兵了。何况脚下尽是些尸首,骑马更不安全。只是飞羽万万不能出差错,我将缰绳向身后的冯奇一扔,飞步向前奔去。

陈忠,我来了。我决不让你孤身作战!

热血像在胸中燃烧。即使我做错了这一次,那也只能错下去。当初与陈忠并肩作战的情形又出现在眼前。

踩着地上乱七八糟的尸首,我快步冲上,身后纷纷传来下马之声,定是那些亲兵学我的样也杀上来。陈忠距我原本不过几十步,等我快步到他身后时,他带着的这三四十个巨斧武士已经倒下了十来个。几个蛇人合力砍翻了他身边的一个巨斧武士,又猛地长身向他扑来,却见他双斧一错,两柄巨斧如同蝶翅般一展,冲在最前的两个蛇人同时被他拦腰砍成三段,鲜血浇了他一身。大概迷了他的双眼,陈忠伸手去抹,这一瞬间,有个蛇人又已扑了上来,挺枪刺向他的前心。

我惊叫道:“陈忠,小心!”再顾不得一切,挺枪猛地向那蛇人的枪尖扑去。武昭老师以前教我们枪法时有谓:攻不及门,守不进门。所谓进门,就是对方身在枪尖以内。一旦敌人进门,想要再攻就必须先抽回来,而抽枪再快,花费的时间也是出枪的四倍以上。两人不相上下的话,这一段时间的差异就已决定胜负了。所以出枪时枪势万万不能用老,守时也要让枪尖保持与对方的距离,不能让对方进门。

要救下陈忠,我就得抢在那蛇人刺中陈忠之前进门。

虽然现在已经很少亲身上阵厮杀了,但我从来没有放松过练枪。所以小王子的枪法虽说进步一日千里,但与我比试,一直都占不了上风。现在我已经用出了浑身的力量,速度更比平时快了许多,那蛇人的长枪刺来虽快,我的动作竟比它出枪更快,到了它的枪前,人一晃,已闪过了枪尖,身体几乎贴在那蛇人的枪杆上,我的枪也几乎与它的枪黏在一处,刺向那蛇人的前心。

这一枪已经超出了我的极限,何况我已进门,我敢说即使对阵的是武昭老师,面对这一枪也毫无办法了。那蛇人力量虽大,速度却并不算太快,当我扑上去时,它竟然还在将长枪抽回去,准备再次刺出,但哪里来得及,它的枪刚抽回半截,我的枪已刺入了它的心口。那蛇人负痛之下,一把扔了武器,两只手同时抓住枪杆。这一下却要快得多,我只觉掌心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枪杆在我掌心磨动,想必连皮肤都磨破了。我咬紧牙,正待奋力夺回,陈忠在一边忽地将左手斧飞砍而出。他力量既大,巨斧的斧刃也如半个车轮,那个蛇人正在夺枪,哪里闪得开,巨斧一下切入它的脖子,把它的头也砍了下来,我趁机夺回了枪,闪到陈忠身边,道:“陈忠,你没事吧?”

陈忠声音哽咽地道:“楚……楚……都督!”他也不是第一次与我并肩作战,但现在我冲到了他身边,自是令他感动至极。我见他感激涕零的样子,怕他真个不顾一切跪到地上谢恩,喝道:“有什么话留着命回去再说!”

陈忠一凛,道:“是!”此时又有一个蛇人扑过来,他右手斧也猛地直直甩出,正劈中那蛇人前心。不等那蛇人反扑,陈忠已弯腰捡起地上一个战死的巨斧武士的大斧,踏上一步,喝道:“杀!”

这一斧之威,真如一个当头霹雳。那蛇人前心中了一斧,原本已是半死,哪里还闪得过陈忠这一斧,斧影中,它的半个头被劈了下来。

这一斧的威力实在太大了。因为陈忠带着巨斧武士冲锋,此处已成了蛇人防御的重心,但陈忠的神力便是在蛇人中也算强的了,那些蛇人只怕从来没想到人类也会有这等力量,一时间也被这一斧之威震慑得不敢动。我见是个机会,正待招呼旁人攻下,身后忽地传来夏礼年那大嗓门的声音:“都督亲自冲锋,帝国的好男儿们,上啊!”

夏礼年的声音未落,冯奇与几个十剑斩扛着我的号旗已冲到我的身后,小王子与几个亲兵夹在他们中间。小王子现在已没有了方才的惊恐,满脸都是兴奋之色。他三步并作两步已冲到了我跟前,道:“楚将军,我让他们把你的旗也扛上来了。”

风刀峡里还在起风。这里的风虽然没有那么大,仍然把旗帜吹得哗哗作响。我的号旗是地军团的中心,以前一直是在队伍的中后面,但这次却插到了最前线。虽然只是一面旗,在这时对士气的振奋作用却不可低估。我一把抓住了旗杆,道:“好。冯奇,你们守住大旗。”

号旗插入了地下的尸堆之中,也不知扎上的是蛇人的尸体还是帝国军的尸体。随着我的号旗一定,诸军同时发出了一声欢呼,有人高叫道:“万岁!”这个口号本应在命在旦夕的士兵们听来更似一个嘲讽,却有更多的人应和着欢呼起来,一时间“万岁”声直冲云霄。

在欢呼声中,地军团的攻势陡然间又能增强了许多。那些士兵几乎像是入魔了,再也不顾危险,争先恐后地冲着,即使身前的战友被蛇人一枪刺穿,一刀砍作两段,后面的人像根本没看到一般仍然往前冲。

这攻势岂但吓住了小王子,我和陈忠也惊得呆了。人的力量一旦爆发出来,竟会有如天崩地裂之威!蛇人原来死守防线,还占有一些优势,但这一波攻势竟将它们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有的蛇人竟然扔下武器开始转身逃跑了。而防线一旦出现破绽,这口子就越撕越大,如同一道被洪水冲垮的堤坝,刚才还似固若金汤,一转眼就被冲得七零八落。

陈忠还要冲上去,我伸手扳住他道:“陈忠,我们一同上前。”现在局面太混乱,他的力量太大,一旦乱砍乱杀起来收不了手,只怕自己人死在他手上的也要有不少。我让他跟着我,两人联手,就能互相照应。

兵败如山倒。蛇人这一路败退,更是不可收拾。现在帝国军全都杀红了眼,只消被追上的蛇人,几乎一眨眼就成了几段尸身,而有些被蛇人反击受伤的士兵也根本没有人照顾,所有人都在拼命向前,只有一个念头:杀!

我看到有个受伤的士兵,连忙跑了过来扶起他来。冯奇和另两个十剑斩跟了过来,帮着我扶他回来。那士兵受伤甚重,受伤后还被后面的士兵踩了几脚,已是奄奄一息,话都说不上来了,但脸上仍然带着些笑意。

在这样一个伤兵脸上,居然看得到笑意,实在显得有些诡秘。我哼了一声,还没说什么,却听左边有人高声喝道:“仁字营听令,结阵!”

那是杨易的声音。仁字营的军纪十分出色,虽然在进攻途中,但当中一片士兵忽地结成了一个八阵图。

结成阵势后,行进虽然没有乱军那么快,但前进时威力更大,也不至于让我们自己人之间误伤。

好个杨易。我暗自赞叹,扭过头道:“陈忠,你也快让信字营结阵。”

陈忠原本凭着血气之勇冲杀,此时被我叫住他,他反倒显得有些疲惫了,正在喘着粗气。听得我的话,陈忠点点头,先长长吐了两口气,扬声道:“信字营听令,结阵!”

信字营的士兵有不少在方才冲破蛇人防线时已杀到前面去了,但陈忠一声令下,那些信字营的士兵也一下结成了个八阵图,不比杨易慢多少。陈忠是个一勇之夫,并不兵法精通,但他有个好处,能礼贤下士,对那些中下级军官和士兵全都极为亲切,上了战场又喜欢身先士卒,因此很得下级拥护。他见阵势已成,提了提精神,道:“都督,末将归队了。”

我道:“陈忠,你不要归队了,在我左右吧。”

陈忠没说什么,只是道:“遵命。”

陈忠一旦斗发了性,就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方才他亲率巨斧武士强攻,若非我们赶到,只怕他会大大不利。平时他有参军辅助,不至于出乱子;但现在已是总攻,并不需要陈忠统率太多,而他一旦有个三长两短,对军心却是打击甚大,所以我干脆让陈忠留在身边。

刚叫下陈忠,身后忽地响起了曹闻道的声音:“统制。”

曹闻道与火军团过来了。原本每个营里都有一些骑兵,其中勇字营是最多的,一共有两千匹左右。进攻时不利骑兵,大多数马匹都暂存辎重营处,但为了防备共和军在我们背后下手,我把所有辎重马匹全都带进来了。曹闻道到了我身后,高声道:“统制,让勇字营冲锋吧。”

现在蛇人势如山倒,而原本就擅长冲锋的勇字营现在马匹很充足,完全可以组织起一个冲锋。但我想也没想,只是道:“不要妄动,勇字营协助火军团加快速度。”

曹闻道怔了怔,道:“还要用到神龙炮吗?”

“蛇人的防线绝对不止这一条。”

现在仁字营作为前锋猛攻,廉字营协助,信字营则扫荡那些漏网之鱼,等曹闻道赶过来时,地上横七竖八全是些尸首了。在那防线处还是帝国军士兵的尸首居多,这里放眼望去,基本上都是蛇人的尸首。败到如此凄惨,已不可能是那天法师的诱敌之计,但我仍然有些担心,害怕又会出什么事。天法师让一支蛇人从地底偷袭我们后军,若不是我为防备共和军加强了殿后的力量,只怕真会被天法师得手。曹闻道却大为不满,嘴里嘀咕着,大致是抱怨没能立功云云。

里匏原很大,不下于一个小镇。越往里走,地上的尸首就越少,显然蛇人已被消灭得差不多。只是前面的帝国军聚集得也越来越多,队伍后面的人已相当闲了,有些人甚至找了块石头坐着休息,都在一边饮水一边啃着干粮,看见我们过来才站起来行礼。小王子惊诧道:“怎么了,蛇人已经消灭光了?”一个士兵听到了,道:“回监军大人,仁字营的弟兄在前面攻坚,我们上不去,杨将军让我们暂且休整,吃点东西。”

我道:“蛇人在前面又修了工事?”

那士兵道:“听说,这回是个山洞,人太多了反而缚手缚脚,所以杨将军命我们先行休息,听命攻击。”

是个山洞!我的心像被什么抓了一下。海老说过,他们原本就住在山洞里,难道就是这里吗?我道:“冯奇,跟我过来。曹闻道,让火军团再加快一点。”

如果蛇人把洞口封住了,凭借这山洞,还能坚持一些时候。但它们已经退守山洞了,那神龙炮就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我向前跑去,前面的士兵纷纷让开,看到我的号旗又大声欢呼。跑了一程,看那些士兵的号衣已是仁字营的,我扭头道:“冯奇,问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冯奇抢上前去,高声道:“仁字营的弟兄,前面是怎么一回事?”

一个士兵高声道:“都督,蛇人用巨石把山洞堵住了。”

用巨石堵住山洞?我愣了愣,那么说来,那天法师一开始就准备放弃外面的蛇人了。他封住洞口到底要干什么?

我正想着,简仲岚忽然跑上前来,小声地道:“楚将军,蛇人是要凿山而逃吧。”

我刚想说不可能,心头却又是一惊。天法师手下指挥的,可是蛇人啊,并不是人类。如果是人类的话,想凿山而逃那实在是句笑话,但对于力大无穷的蛇人来说,这完全是有可能的。我心头一凛,还没说什么,这时却见前面的仁字营号旗下有一骑马正跑过来,正是杨易。他浑身都是血迹,到了我近前,行了一礼道:“都督,末将迎接来迟,死罪。”

我也没工夫和他说这些客套话,道:“杨易,蛇人用石块封住了洞口吗?”

杨易点点头道:“正是。”他脸上也像写着诧异,道,“楚将军,蛇人难道不把同类当兄弟看待吗?”

前方的蛇人在与我们浴血奋战,而后方的蛇人居然把退路都封死了。当初在东平城下,我率骑兵前去偷营,结果回来后却发现城门紧闭,不让我们入城时,绝望之余,刹那间整支军队都已丧失了斗志。现在这些蛇人一定也发现了这个结果吧,洞口一封,它们败退,就是死路一条了。知道被天法师背弃,恐怕也是这些坚守防线的蛇人突然间崩溃的原因之一。我也不好对杨易说那个天法师其实并不是蛇人,只是道:“杨兄,神龙炮马上就要运来。”

杨易的脸上露出喜色,道:“好极了。我正担心甘隆会拖拖拉拉走到什么时候,他来了就好。对着那些石块轰上几炮,不倒也要轰出条缝。”

我道:“仁字营损失如何?”

杨易刚才还一脸喜气,此时脸一下拉长了,道:“禀都督,末将该死,此战开始以来,仁字营减员已达一半以上。”

杨易向来沉稳之极,喜怒从不形于色,但现在也有些冲动了。这一波攻击,对他的震动实在太大了,战果从来没有如此辉煌,而损失也从来没有如此之大。仁字营向来以减员少著称,杨易在军中挑选几十个伶俐的士兵学了些包扎急救之类,在营中成立一个急救营,算是营中之营,随时救助受伤的同袍,效果极好。这一点我在诸军中推广,但施行得最好的还是仁字营。但即使这样,仁字营还是损失了一半的弟兄,他心里定然不好受。

我道:“杨兄不要自责了,战争就是如此。只有流过鲜血,才真正懂得和平的可贵。”

杨易苦笑道:“我宁可永远不懂,也不希望流那么多血。”

我被他说得噎住了。他说的并没有错,只是现在说来似乎是在有意反驳我,以杨易平日的性格是绝对不会这样说的。我不再说这些,回头看了看道:“火军团呢?请他们再快一点。”

杨易道:“甘将军应该马上就要来了。”

我本来是扯开话题,没想到杨易反来安慰我了。我暗自苦笑,道:“杨将军,你听过洞里面有什么异响吗?”

杨易的脸上有些诧异,行了个礼道:“都督,末将确实听过里面传来隐隐锤凿之声,想必它们是在凿下石块来堵在洞口。”

这一点我倒没有想到。看来,若再不快些打破这道门,只怕会越来越难了。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的话,那我下半生也不必睡个安稳觉了。我心里一阵焦躁,道:“去看看那洞口吧。”

那个洞口并不算甚大,约莫是个直径丈许的圆洞,只是现在堆了很多石块,将洞口堵得严严实实。想凿开这洞口,没有一两天是办不到的。小王子咋舌道:“蛇人力气好大!这片刻就把洞口堵这么死。”

小王子现在也该明白我们取胜其实有很大的运气在内吧。只是我见洞口的士兵居然并不在挖那些碎石,反倒往地下挖去。我一怔,脑中一亮,叫道:“杨兄,好计!”

杨易定然发现强行挖出石块已近乎不可能,但这洞底却仍有泥土,他将洞口的底部挖空,只留一层厚土,再用炸雷将土层炸开,那些堵住洞口的石块就会自行掉落地底的洞中。与直接挖石块相比,这样要容易得多。

杨易的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道:“这山体都是坚石,虽然洞口一块还是泥土,但挖入三尺就碰到石骨。假如蛇人不停地从里面补上石块,甘将军晚一刻到,这条计失败的可能性就大一分。”

我道:“军中炸雷都已用完了?”

杨易点点头道:“一点不剩。”诸军中原本都带有一些炸雷,但这一战从早打到晚,已经用得干干净净。因为知道这是最后一仗了,全都不再节约火器,但没想到蛇人最后却来了这么个最笨又最有效的计策,我们居然毫无办法。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道:“你问过邵将军吗?”

邵风观的风军团用的是轰天雷。轰天雷因为要携带上天,不能过重,所以和平地雷相比,轰天雷的声响和浓烟要大得多,但爆炸威力却要小一些。只是不管如何,轰天雷也能爆炸,多放几个一样可以将泥层炸开。

杨易怔了怔,道:“末将该死,尚不曾请教邵将军……”

他话音未落,边上我的一个亲兵忽然过来道:“都督,邵将军到。”

邵风观说到就到,我又惊又喜,道:“快让他过来!”情急之下,连客套礼貌都没有了。好在邵风观与我相知甚深,他定不会介意的。

那亲兵答应一声,刚要回头,人群中忽然让开一条道,三匹马已疾驰而来,正是邵风观。我迎了上去,高声道:“邵将军!”

邵风观马骑得很快。到了我近前,他翻身下马,从马鞍后掏出两个圆球道:“楚兄,我这儿还剩两个轰天雷,我想你定然要用。”

我笑道:“邵兄,你真是雪中送炭啊。”接过那两个轰天雷,我递给杨易,道:“先用这个吧。”

此时在洞口挖洞的士兵已将那洞挖得甚深,杨易上前将挖洞的士兵都叫了出来,让他们把那两个轰天雷放好。过了一阵,从洞中奔出两个士兵,杨易也带马向我们过来,叫道:“小心了!”

杨易刚过来,只听得天崩地裂一声响,从那洞口的地穴里喷出一道两三尺许长的火舌,只是堵住洞口的石块却纹丝不动。我愣了愣,道:“失败了?”

杨易翻身下马,伏在地上听了听,叫道:“大家小心!备好刀枪!”

他的话刚说完,却听得又是一声巨响。这声响虽然不如轰天雷炸开时那么响,却连地面都震了一下,一股灰尘猛地扬起,却是洞口那块地面塌陷了一大块,堵在洞口的石块一下子掉下去,又将那地穴填平。

洞口露出来了。这洞口里还正往外喷着灰尘,看得出已经堆了数尺高的石块。再缓得一时片刻,蛇人就能在里面又堵上一层,而这一层因为地面成了石块,不能再用方才这条计策了。

洞口被炸开,诸军先是怔了怔,忽然齐齐爆出一声“万岁”,人潮已猛地向里冲去。虽然知道里面仍有蛇人,先冲进去的多半九死一生,但这些士兵似乎根本没有想过自己的安危,争先恐后地冲进去。

我怕小王子又要冲进去,喝道:“仁、信、廉三营,不得妄动!”地军团加上补充的西府军,现在这三营总数仍然起码有两万人。如果两万人全冲进去,只怕要把那山洞都塞足了。但现在各营根本听不到我的命令,他们仍在嘶吼着往里冲。只是他们冲进去后,后面的人冲进去时也并不显得局促,显然这洞穴大得超乎我的想象。我见制止不了他们,扭头对杨易道:“杨将军,速速命人准备火把。”

蛇人的眼睛虽不能视远,但昼夜都能看到。山洞里一定十分阴暗,靠近门口时还好,但一往里走,定然要眼睛昏花,看不清楚。我已阻止不了诸军的进攻,那就尽量让他们少一些伤亡。

火把刚点起来,小王子道:“楚将军,我们也进去吧。”

洞中传出的杀声已轻了一些,但这显然并不是里面战事已近尾声,而是蛇人正往里逃窜,而地军团士兵正在追击。我取过一个没点着的火把扔了过去,道:“小殿下,拿着这个。”他杀得兴起,我怕他又要落单。在外面随时能注意到他,如果在洞里迷路,那就完蛋了。我给他一个火把,省得他老是动心想要厮杀。

小王子接过火把,却又道:“楚将军请。”

经过刚才这一场血战,小王子也终于开始成熟起来。

“后来呢?”

帝君已听得津津有味。岂但是他,连那些服侍的内侍也一个个支棱着耳朵听着。我还没再开口,小王子在一边抢道:“帝君大哥,我跟着楚将军杀了进去,一进去才知道里面居然别有洞天,大得超乎我们想象,那个洞起码可以屯一万人。”

那一场惊天动地的恶战结束已经有两个多月了,但小王子一说起来仍是眉飞色舞。他说得兴起,干脆走到前面指手画脚地说着。若是旁人,左右早该呵斥他“藐视帝君”了。但帝君自己毫不在意,旁人也都知道帝君与小王子这对表兄弟的交情。

有小王子来交代,我也省了不少心。从进入那洞穴后小王子一直就与我形影不离,一切他全都知晓。我不由得偷偷看了看一边的文侯,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在凯旋班师之际,我一路上都在担心回帝都后该如何面对文侯的责骂。后来的一切,我与文侯的交代完全是背道而驰了,而他要我保存蛇人繁衍的命令也被我毁于神龙炮的炮火之中,我想他一定已恨死我了。只是回到帝都,让我吃惊的是文侯一下子变得沉默寡言,倒是张龙友意气风发,说了不少。

文侯被架空了。这是我回帝都得到的第一个情报。文侯被帝君以“披肝沥胆,为国操营”为名,加封为文信公,却明升暗降,收回了他的节制诸军之权,以及帝国军校副祭酒之位。

文侯被人在背后摆布,恐怕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但这一次摆布他的是帝君,文侯也毫无办法。而为帝君出谋划策的,一定是现在意气风发的张龙友了。

看着文侯,我突然有种同情。才年余不见,文侯一下老了许多。不论文侯现在有多么跋扈,终究是这个人领导了帝都保卫战。与蛇人的战争,正是以这一战为转折点的。而现在帝君明显是在故意冷落他,酒宴上文侯虽然坐在他身边,到现在为止他却一句话都没与文侯说过。

当我看到文侯那有些颓唐的眼神,心头像被针刺了一下。文侯不是那种一受打击就一蹶不振的人,他现在这样子,是心也死了吧?我和张龙友都是他一手提拔的,而我在外完全违背了他的计划,并且全功而返,张龙友更是步步紧逼,迫得他不住退让。在文侯眼里,我与张龙友无疑就是背叛了他。他原本就已与我渐渐疏远,但一直视张龙友为股肱,当张龙友露出真正的面目时,他心中所受的打击一定比张龙友背叛这件事更甚。

小王子正指手画脚地说到我们步步为营,向洞中杀去,蛇人则节节后退。那山洞大得异乎寻常,等退了近一里的路,那些蛇人再也不退了,忽地立在道中拦住我们的去路。这里已完全没有阳光,火把的光也只是照亮了一小片地方,隐隐看到这里地方并不大,蛇人到了这里,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再也不退了,一个个手持兵刃等着我们。小王子说到这里,对蛇人的严阵以待多少有点添油加醋。我知道他用的是欲扬先抑,先把蛇人的势力大大夸张一番,因为接下来便是火军团大展神威了。而这块地方因为狭窄异常,易守难攻,我们若是强攻的话很难攻下,于是干脆也严阵以待,由火军团以神龙炮开道。第一炮轰过,那些拦路的蛇人被轰得支离破碎,哪知它们竟然仍死守不退,竟然以战死者为工事。“从未见过这等恶战。”小王子说到这里也咋舌叹了一句。虽然他见过的恶战原本就没几场,只是听他的语气,也让人感到当时这一场恶战的惊心动魄。

安乐王插嘴道:“后来呢?”

小王子正说得兴起,道:“后来……”张龙友忽道:“后来自是小殿下与楚将军旗开得胜,马到成功。陛下有此忠勇将领,诚我帝国之福,我敬小殿下与楚将军一杯。”

刚抵达帝都,我和小王子就都收到帝君密旨,要我们不得公开蛇人最后的情景。小王子说得兴起,张龙友定是怕他说得口滑,把这些秘事都说出来了。我看着张龙友向我端起杯子,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当初郭安敏带来帝君密旨,要我不惜一切代价攻破蛇人大营后,务必要携带一对蛇人俘虏前来帝都。现在的帝君不比他那个号称太阳王的父亲,并不算太好色,那一对蛇人俘虏当然也不是要编入后宫的,定是张龙友想要驯养蛇人,以其作战。

接风宴过后,帝君下旨,说我与小王子劳苦功高,赐御书房安歇。向那些王公大臣告辞时,安乐王因为小王子安然无恙,且立下大功,高兴得眼睛都没缝了,重重拍了我两下肩。而向文侯告辞时,我想向他说两句什么,文侯却十分淡漠,只是向我拱了拱手,说几句客套话,形同路人。虽然早就预料有这一天,但我心里仍然很不好受。

那些王公大臣散后,我与小王子坐在书房里烤火饮茶等候。小王子一边在火炉上烤着小牛肉吃,一边兴致勃勃地道:“楚将军,大哥会封我们个什么?”

我笑了笑,道:“小殿下,你大概可以封帅了,而我恐怕可以加封副将军。”

副将军现在没有几个了,全是些儿孙满堂的宿将,上将军只有文侯一人。而帝君在太子时是元帅,他即位后一直没卸此职,所以副将军是实际上军中的最高军衔。我已当了好些年的偏将军,碍于资历,一直没能升上副将军。但这次一举解决了蛇人,无论如何也该成为副将军了。

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外面传来一个人声:“妹夫,小弟,你们久等了,哈哈。”

正是帝君的声音。我和小王子起身跪下,道:“陛下在上,末将有礼。”

帝君穿着便装走了进来。一进门,他回身将门掩上,过来一手拉起一个,道:“现在还生分什么,里面说,里面说。”

御书房里书倒有不少,只是很多都是簇新的,大概上架后从来没看过。帝君坐了下来,满面春风地道:“妹夫,小弟,坐吧。现在不必拘礼,该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们本是至亲,退了朝就不是君臣了,哈哈。”

小王子是他堂弟,大概还勉强算得上至亲,我这个有名无分的安乐王之婿实在谈不上是帝君至亲。但当初那个懦弱无能的太子成了现在颇擅口舌的帝君,其间变化也令人吃惊。我们一坐下,帝君便拉拉杂杂地说些宫中轶事。他的谈吐温文尔雅,声音清朗,声音也听不出有什么异样。

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一个小孩的声音:“阿爹,阿爹你在吗?”这声音有些奶声奶气,帝君脸上露出喜色,叫道:“阿虎,爹在这儿。”

门开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跑了进来。我的心猛地一震,心头有如翻江倒海。帝君不算太好色,现在有一子一女。由于皇后无出,而这个太子是最受帝君宠爱的枫妃生的,一直传说即使将来皇后有嗣,仍然可能立这个太子为储之意。我当然不管皇储不皇储,想到的只是如果太子过来的话,那么她也会来吧。

一想到她,就想起在高鹫城时,在武侯宴上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太久了,久得已恍如隔世,她的黄衫与琵琶,那碎珠崩玉般的声音,渐渐也如一个旧梦般模糊,但现在一刹那间又变得清晰起来。

我不由得站起身。刚站起来,一个宫女已追着一个小孩子跑了进来。一到里面,见帝君和我们都在里面,那宫女吓得面色煞白,一下跪倒在地,道:“陛下,贱妾万死。”

帝君已一把抱住了那孩子,手指摸着孩子圆滚滚的下巴,那孩子也咯咯笑着。见这宫女跪下,帝君笑道:“不用了,先出去候着吧,等一会儿再带太子出去。”

那宫女磕了个头,退了出去。小王子见这孩子好玩,凑上去道:“陛下大哥,太子叫阿虎吗?真好玩。”

帝君笑道:“枫妃生他之前,说是梦见有人手格鼠虎,我才给他取了这名。”

“手格鼠虎”这四个字像四把尖刀,我几乎要晕过去。在逃出高鹫城途中,不就是我与一头鼠虎恶斗,救下她吗?她一直没有忘了我!我心里已不知道什么滋味,只是盯着这小太子,想在他脸上看出她的样子来。只是这小太子更像帝君,并不太像她,而她的样子,在我的记忆里也已模糊得多了。

帝君忽道:“妹夫,你过来听封。”

我愣了愣,跪了下来。帝君拉着太子的手,笑道:“阿虎,这位是楚休红将军,你要记得了,他是你姑夫。叫一声,明天让姑夫带你去骑马。”

太子看着我,有点怯生生地道:“姑夫。”虽然有点不情愿,显然骑马的诱惑力还很大。

帝君哈哈笑道:“妹夫,别的官明天上朝时再封你,今天我先封你个太子少师,阿虎将来骑马打仗,就归你教了。”

小王子在一边道:“陛下大哥,那你封我什么?”

帝君笑道:“小弟,我就封你太子御前走马。以后你这小侄要骑马,就骑你头上了,哈哈。”

小王子怔了怔,怒道:“大哥,你也太欺负人了!”不等他说完,帝君又笑道:“笑话笑话,小弟,你也是太子少师,以后就教阿虎枪法。”

小王子这才转嗔为喜,道:“行,我一定全教他。我的枪法,嘿嘿,连楚将军都说好。”

帝君只是打了个哈哈,多半不信。其实他真个没想到,单以枪法而论,小王子的确已经超越我了。帝君将太子放下来,道:“阿虎,你先跟小叔叔去玩去,我后书房有一套水钟,你让小叔叔教你玩。”

小王子一怔,道:“什么水钟?”

“那是工部呈上来的,以土木金石制成,是将御花园缩成两丈见方,当中引水。十二时辰中,每到整点,都会有木人自动出来报时,平时则由水流带动,会自行运动。”

这一定是薛文亦想出来的东西了。薛文亦号称妙手,手工之巧,直追当年的大匠鲁晰子。小王子一下被吊起了好奇心,伸手道:“太子,来,我带你去玩。”

等小王子带着太子进了书房后厅,帝君忽然正色道:“妹夫,现在没人了,你也好说,为什么没按我的话把一对蛇人带来。”

他的眼中射出逼人的寒光,隐约就是当初那个跋扈的文侯。我心头一寒,离座跪下道:“陛下,末将该死。只因蛇人实在太强,全都宁死不降,而且,在那里我没能再发现有一个母的蛇人。”

说蛇人宁死不降,那只是推诿之言,要抓两个俘虏不是办不到的。只是听到蛇人中没有母的,帝君一下皱起了眉,道:“这怎么可能?那许多蛇人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吗?”

我道:“因为蛇人繁衍,大异寻常。末将攻入蛇人巢穴,发现了一件异事。”

帝君提起精神,道:“什么异事?”

“巢穴中,竟是一台金铁所制机械在制造蛇人之蛋。”

帝君眼中一片茫然,道:“造出来的?真有此事?”

“末将不敢谎报。此事实在太过奇异,末将乍见也不敢相信。那巢穴中蛇人之卵不知有几,蛇人从中孵化而出,源源不断,故而能不断兵源。”

帝君脸上已露出喜色,道:“那你将那台机械带来了吗?”

我顿了顿,先磕了个头道:“末将万死。这机械极为沉重,而且一旦拆开,末将也不知该如何组装,何况当时外有共和军窥测,末将无法瞒过他们的耳目。权衡之下,末将下令将其炸毁。”

帝君像被针刺了一下,忽地站起,叫道:“炸毁了?浑蛋!”他一直对我“妹夫妹夫”地叫个不停,十分亲热,此时却是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只怕怒头上要杀我也不一定。我心知自己的生死已在顷刻之间,又磕了个头道:“此物狼犺难运,而若将此物留在原处,只怕共和军会用此物孵化蛇人,故末将思量再三,还是毁去此物方为上策。”

帝君颓然坐倒,喃喃地道:“毁了,毁了……”他眼中忽然寒光一闪,道:“共和军后来怎么会不下手?”

我犹豫了一下,道:“陛下,此事实全赖共和军主将丁亨利居间调停。丁亨利此人虽然身在共和,但心向帝国,不愿与末将兵戎相见,故末将得以全身而返。”假如说丁亨利不愿两军无谓交战,帝君恐怕不会理解。假如我与丁亨利易地而处,帝君的第一个命令就会要我趁丁亨利交战之际攻打。现在我说几句瞎话,帝君反而更能相信,反正丁亨利也不在跟前,不会冒出头来说他根本没有心向帝国的意思。

帝君哼了一声,道:“心向帝国?没那么简单,此人只怕也有点冬烘而已。”他叹了一口气,又道:“这人也到帝都来了吧?”

我道:“是。此番远征,若无共和军提供粮草补给,我军不可能得胜。末将以为,共和军颇有诚意,不妨与其周旋一番。”

帝君叹了一口气,道:“楚将军,你既然没把那东西带来,便只能如此了。周旋一阵,嘿嘿,其实甄砺之倒是此道高手。”

我没有说,那台孵化机体积并不算大,如果拆下来应该不见得太难。只是一旦拆下来,那么丁亨利再想回避战争,伏羲谷外一场恶战也免不了了。当时钱文义已然赶到,而丁亨利守住了风刀峡,一旦动手,钱文义部固然可以重创他,但丁亨利如果豁出去的话,他拼着损失半数兵员,也足以将我封死在伏羲谷里,直到最后两败俱伤。以何从景的意思,一定是觉得我绝对不会放弃蛇人繁殖之秘,所以才会让丁亨利在当时动手的吧。只是他没想到我最终毁去了蛇人的孵化机,再这样两败俱伤就有点不值得了。当时共和军几乎已将全军都开到了伏羲谷前,而帝国军还有水火两军团以及一些常规军,总体实力强弱不言而喻。所以最终丁亨利笑脸相迎,皆大欢喜,仍是南武公子的意思。现在这样,也是双方都能接受的唯一结果。只是听帝君这么说,我道:“陛下,将来该如何应对五羊城提出的要求?”

帝君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你起来吧,说说,五羊城战力如何?”

我站起来坐好,道:“丁亨利称得上世之名将。以他为首的共和七天将,每个都是不俗之才,大为可畏。”

帝君道:“兵来将挡,这倒不用担心。共和叛反,终是逆贼,总有一天要解决他们的。”

他眼里又闪过了一丝杀气。我越来越觉得他和张龙友两个就像两个小号的文侯,心头不禁有点忐忑,道:“陛下,邓将军与毕将军两人现在如何?”

帝君笑了笑,道:“不必担心他们。现在他们已经不是甄砺之的人了。”

我怔了怔。水火二将是文侯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若非当初文侯想做掉邵风观,我想邵风观也不会离心的。说他们会背弃文侯,简直让我难以相信。当初帝君下旨,命我务必要在自新二年十二月底赶回来。我紧赶慢赶,总算在十二月二十三日抵达帝都。当时觉得他这么急,多半是担心水火二将会奉文侯之命反叛,但我们回帝都时,二将都镇守在外,并没有什么异常。听帝君说这水火二将已经不是文侯的人了,我才恍然大悟,但也大感意外。文侯在接风宴上如此落寞,最让他失望的恐怕就是邓沧澜和毕炜这水火二将与他决裂吧。文侯倚仗的,就是地、水、火、风这帝国最为精锐的四相军团,但让他想不到的是,一夜之间四相军团居然都不再听他指挥了。我与邵风观原本就已不受文侯信任,但他视水火二将为私人,这两人居然也会背弃他,对文侯的打击远在这两人的反水这件事本身之上。我道:“邓将军和毕将军也会不听文侯的话?”

“毕胡子有奶便是娘,邓沧澜受他裹胁,不得不从。何况,”帝君浮起了一丝狡黠的笑意,“邓沧澜满脑子都想着南宫闻礼的老婆,只要可娜夫人对他说一句,他全都言听计从。”

南宫闻礼的妻子名叫可娜,曾经做过郡主和小王子的老师,和南宫闻礼结婚并不太久,南宫闻礼说她只是万年县县令的女儿。邓沧澜是后起一代名将的佼佼者,与毕炜不同,人也长得清雅潇洒,没想到居然会喜欢她。只是帝君连这些都知道,我心底不由得有些隐隐的不安。帝君真的像个小号的文侯,文侯便是这样,对手下人的喜怒哀乐,生活起居也全都了如指掌。假如方才小太子过来也是帝君安排的话……

帝君忽地站起来,慢慢道:“妹夫,蛇人已灭,百废待兴,接下来你任重而道远啊。”

我也站起来,道:“陛下,末将愿为国效力,不惜肝脑涂地。”

“说不定,真会有这一天吧。”

他喃喃地说着,手背到身后,只看着窗外的暮色。暮色沉沉,夜风凛冽,吹得窗纸也瑟瑟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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