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孤军奋战
回到马场,军队已经准备齐整。虽然前锋营多半原是骑兵,但也有近两百人不会骑马,因此前锋营实际点齐的是一千一百人,狼兵四百。我一回到营中,骑马立在营前的甄以宁一挥手中的旗帜,所有人都一下站定。
一千五百人马,要保持阵形,并不容易,但甄以宁指挥得相当纯熟,这许多人虽不是一动不动,但队列相当整齐,根本不像是一支拼凑成军的乌合之众。我和钱文义、曹闻道两人走过诸军,钱文义与曹闻道向我行了一礼后各自归队,我看了一眼这批士兵,心头不由得有些震颤。
二太子这次出击,我和路恭行一样,是绝对不赞同的。可是,我官职比路恭行小,又不是二太子的嫡系,甚至也算不了文侯嫡系,在他们眼里,前锋营实在也是支乌合之众吧,我哪里敢向二太子进谏?二太子对路恭行还颇为客气,可我要是也像路恭行一样说话,只怕马上会被二太子加上怯战之名了。
如果说我怯战,那也许并没有说错,我心底也确实有些怯战。这些士兵都是历尽千辛万苦才逃回帝都来的,这次出击,他们又将有多少无法回来?
那些士兵一个个看着我,突然间我看见甄以宁在马上露出一丝焦急之色,我也猛然醒悟自己有点走神了。集合完毕,现在他们都等着我说两句话,我却顾自乱想,这样子是犯了领军的大忌,让士兵也胡乱猜测了。我清了清喉咙,装着刚才是在准备说话一样,大声道:“我辈军人,身负保家卫国之责,就要置生死于度外,不惜以身殉国。如今大敌当前,国家养我,正为今日。今晚受命出发,我们必要奋勇杀敌,如此方不负国家重托。”
我还想再说两句豪言壮语,但喉咙口像是哽咽着一样说不下去。战场上,我自然不惜一死,但死也要死得值得,像今天这样,等于前去送死,我也实在无法说服自己说这样的出击是绝对必要的。可是在诸军之前,我当然不能说这一套话,现在再要说什么激烈之词,也已说不出来了。
这时甄以宁忽然高声道:“为国捐躯,死而无憾!”
他的声音并不算响亮,但诸军正聚精会神听我说话,马场上只能偶尔听到几声马蹄踢打地面的声音,他的声音倒也有许多人能听清。甄以宁离我较近,定是看到我面露难色,知道我已说不出什么鼓舞军心的话来了,便适时喊出这两句。他一喊,边上曹闻道那一军便也跟着喊了起来,马上诸军同时呼喊。一千五百条喉咙一起喊话,又没有人指挥,自是乱成一片,别人乍一听只怕也听不出我们喊的什么,但是这样的喊叫也让人热血沸腾。
我有些感激地看了看甄以宁,声音静了下来,我大声道:“诸军抓紧时间熟悉坐骑,不得任意离队,随时等候命令。”
现在天已经黑下来了,西边的晚霞血点一般紫。偷营自是要等到午夜,现在这段时间,让诸军熟悉一下马匹也是好的。这次出击,全部是骑军,马术越好,生还的机会便也大了一分。
喊完后,诸军便在马场中散开。好在东平城的军马驯得都相当出色,士兵骑在马上,几乎没有人显得局促的。我跳下马,让马夫给我找一副鞍鞯来,自己则站到一边看着他们练马。正看着,甄以宁拍马过来道:“统制,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我道:“现在等候命令,看样子也就是两三个时辰后的事了。”
甄以宁到我身边,飞身下马。他下马的姿势极是优美潇洒,身轻似燕,那些老于行伍的骑军也未必能有他的骑术高。他把马拴在一边,走到我边上,看了看我的马,赞道:“好俊的一匹马。统制,这马取名了吗?”
我看着这马,也不知怎么一想,道:“它叫飞羽。”在那一瞬,我突然又想到了龙鳞军的金千石。金千石与我相识得不久,但他的忠勇干练给我印象极深。给这匹黑马取这个金千石爱马的名字,也是为了纪念他吧。
“飞羽?好名字。”甄以宁拍拍马脖子,忽然低声道,“统制,你觉得这次出击,是不是太急了些?”
我苦笑了一下道:“甄以宁,你便是有这想法也不要说。就算这次出击太过急躁,我们是九死一生,可要是诸军都有这个想法的话,那就成十死无生了。”
甄以宁道:“军人受命,自当奋勇向前。我也不是害怕,只是觉得这次出击也太急了,等毕将军援军一到,商议停当再出击,岂不胜算甚大?唉,可惜我们没有平地雷,不然也可以多几分胜算。”
我猛地一拍脑袋,叫道:“说得正是!”
这时小军已经给飞羽上好了鞍鞯,牵了过来。飞羽被我收服后,一下子就跟不以前一样脾气暴戾了。上好马鞍,这马更增神骏。我翻身上马,对甄以宁道:“甄以宁,你和我一块儿去任吉将军那儿一趟。”
甄以宁道:“去借几个平地雷?好,快走吧。”
我不由得会心一笑。甄以宁真算得上举一反三,我只说一句话他便知道我的用意了。他年纪虽小,实在是个极好的中军之才,不,可以说是大将之才。
哪知我们一到任吉营中,我一说明来意,任吉一口回绝了,说是“受毕将军之命,此物绝不可示外人”。他神情恭顺,口气却坚实,看样子是死活也说不通的。
我和甄以宁满怀希望,被这一头冷水浇得信心全无。平地雷虽然还不能说是必胜的利器,但以那击碎战船之威,冲营时以之开道,实在可收事半功倍之效,谁知任吉竟然如此不肯买账,让我大失所望。
回到马场门口,我和甄以宁都有些垂头丧气。但我知道进营后不能再露出这副嘴脸,不然士兵会以为统制胆小如鼠,士气都会受影响的。我回过头,正想让甄以宁打起精神来,身前一骑马已冲出马场营门。
这人正是钱文义。他一到我们跟前,勒住马,喘了两口气道:“统制,快要吃晚饭了,不知如何安排?”
现在正是晚饭时间,马上要出击,更得让士兵吃饱一点。我道:“让他们把饭菜送到这儿来吧,弟兄们吃完后马上再练练。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钱文义道:“那好。”他和我们一起进营,他边走边道:“就是,要死也做个饱死鬼。对了,楚将军,你们刚才去哪儿了?”
我道:“我们去向任吉将军要几个东西。”
“什么东西?”
我顿了顿,道:“就是大号火雷弹。”任吉让我不要把平地雷的事告诉别人,我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但我实在不想骗钱文义,说成是大号火雷弹,大概也不太离谱。
钱文义惊叫道:“火雷弹,太好了!有了这个东西,那我们胜算大增。”他在高鹫城时就是前锋营百夫长,而前锋营是第一批用火雷弹的,对火雷弹的威力自是心知肚明。
我颓然道:“没要来。”
钱文义大失所望,道:“没要来?唉!”他看了看北边,又道,“要是每人有五六个火雷弹,那么到蛇人营中冲进冲出就不在话下了,真是可惜。张先生可是个聪明人,要是东平城也有人会做火雷弹就好了。”
他的话像一道闪电,我猛地勒住马,叫道:“钱文义,你说得正是!他不给,我们做!”
钱文义不知我说的是什么,看了看我,我掉转马头,叫道:“甄以宁,你马上到辎重营,弄些木炭回来,要个几十斤,碾成极细的粉。”
甄以宁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没说什么,带马便走。钱文义在一边道:“楚将军,你要木炭做什么?”
我道:“做火药!他不给我们,那我们自己做。”
我还记得张龙友跟我说的那种火药配方。他说是炭粉一份,硫硝各六份,混在一起就成了火药。硝石可以用墙硝代替,但硫就有些难找。不过我记得张龙友说起之江省也有许多洞天,先前我就见东平城里有两家上清丹鼎派的观,从观里一定可以找到硫的。我道:“钱将军,你马上叫上一两百人去挖硝石,要是没有,就去刮墙硝,越快越好,弄得越多越好,另外让他们把硝石也碾成细粉。”
钱文义道:“墙硝也可以配火药吗?”
我道:“正是。事不宜迟,现在天快黑了,得抢在天黑前把三味药备齐。”
我也不再跟他多说,拍马便走。三种材料中,只有硝最难聚齐,好在人多,叫一百多人去弄,也不会用太久便行了,现在便要看我能不能弄些硫回来。
东平城中的东北角,城墙依大涤山而建,山脉余势伸入城中,形成东平城天然的屏障。山脚下,有一座大涤玄盖观,也被称为法统三十六洞天中的大涤玄盖洞天,现在正是由上清丹鼎派主持。
飞羽上了鞍后,跑得更快了,我在马上几乎像是飞起来一般,连马鞭都不必用,而且指挥如意,似乎它都能理解我的心思。只不过短短一会儿,便已到了大涤玄盖观门前。这个洞天名头吓人,里面却已破败不堪,上清丹鼎派虽然也是国教,但此派掌教真归子势力远不及清虚吐纳派的玉馨子,连这个观也已年久失修了。我拴好马,只见山门口便是一堆堆瓦砾,一进去,里面是一大块空地,这里倒是很干净,边上有几堆落叶,想必是刚扫好还没簸掉的。
我走进去,到了大堂前,大声道:“请问,里面有人吗?”
上清丹鼎派在朝中失势,但这一派在民间势力颇大,而且他们经常炼制秘药,其中有不少治病极有效,我记得南征时军中的医官叶台便是上清丹鼎派出身。这也使得上清丹鼎派在民间的威望甚高,完全可与清虚吐纳派并列。只是威望归威望,没有朝廷支持,上清丹鼎派所主持的观大多破旧不堪,这座名列三十六洞天的大涤玄盖观也不例外。
我喊了一声见没人答应,正想进去看看,刚走了一步,忽然觉得脑后生风,有什么东西直扫过来。
在这儿居然也遭暗算了!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诧异。这股风虽然甚厉,但不快,我不用回头也知道定是根很长的棍子在扫向我的后脑勺。要是被它扫中,那只怕马上就晕死过去,但是我在战场上出生入死那么多次,自然知道该如何闪避。
我一低头,让过这长棍,一把抽出了腰间的百辟刀,人趁势一转,就准备反击。哪知一回头,却看见离我有两三丈远的一个小门里,有个身着法统长衫的年轻人扛着一根极长极粗的竹竿,正要从那小门里出来,袭击我的根本不是什么棍棒,而是竹子的一头。竹竿是空心的,并不算重,但这根竹竿太长了,那个年轻人东倒西歪的,无法保持平衡,他稍动一动,那竹竿两头便左右大动,带着他也乱动。
再这样下去,只怕这根竹竿会把他压在地上,以竹竿的弹性,就连挤死他的可能都有。这时靠近我的那头竹竿又扫过来,我看准来路,两手一把抱住了竹竿,那个人一个踉跄,总算站定了,他大概奇怪这竹竿为什么会突然定住,转过头来看了看我,先是一怔,又大声道:“放到墙边!”
这竹竿太长了,我们两个人抬着也弄了好一会儿才放好,那个年轻人大概不知道利害,才会一个人就去扛了。
竹竿一放好,那年轻人撩起衣襟擦了擦汗,道:“将军,多谢你了,要是打坏你,我肯定会被师父打死。我叫虚心子,这么晚,将军你还有什么事吗?”
我道:“真人,我想问问贵观中有没有硫黄?”
虚心子抓了抓头皮,大概还是第一次有人问他这种问题。硫黄虽然能烧,但烧起来火不旺,且有一股怪味,帝都的人只有在春天时关紧门窗烧点硫黄来杀虫,其他时候,硫黄可说连一点实用价值都没有,放在路上也没人要。
我又追问了一句道:“有没有啊?”现在天已全黑下来了,只怕随时都会出发,我如果拿得到硫黄,也已很紧张了。
“硫黄倒是有一些,不过……”
虚心子的吞吞吐吐实在让我难受,我道:“虚心真人,我会给你钱的。”
他吞了口唾沫道:“不是说钱,我们穷虽穷,但师父要知道我敢收钱,非打死我不可。不过观中的硫黄也只有几十两了,而且都是我师父收的。”
几十两?我心中一阵失望。按张龙友告诉我的火药配方,六分硫,六分硝,一分炭,才是火药,如果硫只有几十两,那岂不是只能做出几斤火药来?这又有什么用?但不管多少,总要好过没有。我道:“虚心真人,请你先给我吧,我买就是了。”
他还有些迟疑,嘴里嚅嚅道:“你要硫黄来做什么?”
我叫道:“此事有关军机之秘,总之你给我吧。”
他想了想,猛地一咬牙,道:“好的,不管了。”
他前面口口声声地说师父会打死他,这时却一口答应,我倒有点担心:“不跟你师父说,你师父不会骂你吗?”
他叹了口气道:“骂就骂吧,你跟我来。”
他领着我到了一间偏房前,小心地推开门,看了看里面。这大涤玄盖观虽然号称三十六洞天之一,真的是穷,那偏房大概是虚心子师父的住房,里面也简陋之极,不过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墙上挂着一幅竹简,用狂放的草体写着几个字,我也看不懂写的是什么。
虚心子推开门,到墙边一个很旧的木箱里取出一包东西,味道有些刺鼻,正是很纯的硫黄。他递给我道:“这里有四十两吧,就那么多了。”
四十两?我一阵失望。我本以为能弄到个几十斤呢,所以让甄以宁弄几十斤木炭。硫只有四斤多点,加上四斤多硝,炭就只能弄七两左右,一共也才九斤火药。那顶什么用?可是有总比没有好,我叹了口气道:“别的地方还有吗?”
虚心子道:“你来找我算找对了,东平城现在被围,本来城外山上有个洞里出硫黄,现在蛇人围城,城里大概什么硫黄也没了。”
我接过硫黄,掂了掂,仍然有些担心:“你没跟你师父说,不会被他打死吗?”
虚心子笑道:“那是说笑的,师父才不打我,不过骂是会骂的。可谁叫我差点打死你,被师父骂总不会死,这算我向你赔罪吧。反正师父炼出的丹吃又不能吃,用又不能用,也是白炼,要是被蛇人攻进城来,那里连这点硫黄也保不住了。对了,将军,你尊姓大名啊?”
我道:“我叫楚休红,是前锋营统制,官拜下将军。”
他摸了摸头道:“是楚将军啊。你倒不像别的将军那么凶,我还以为你是个小队官呢。”
我笑了笑,正要和他出来,这时大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虚心子惊慌失措,抓住我的肩膀道:“楚将军,你快从边上的破墙里跳出去吧,我师父来了。”
我有些不悦,道:“虚心真人,你真当我是做贼吗?你师父来了正好,我跟他实说,想来他也会以大局为重,连你都不骂了。”
他急道:“不是啊,他要知道我差点打死你,非骂死我不可。”
我道:“我当然不会说,你师父怎么知道?”
他还待说什么,这时,从外门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虚心,有客人来吗?”
虚心子吐了吐舌头:“完了完了。”他以一副被当场捉住的小偷的样子走了出去,道,“师父,是一位前锋营的楚将军在这里。”
我跟着他走了出去,道:“真人,末将前锋营统制楚休红。”
我一见虚心子的师父,不由得大为心折。虚心子年纪轻轻,有些毛毛躁躁,我本以为他的师父是个中年人,没想到却是个须眉皆白的老者,脸色却光润白净,皱纹不太多。他身上的法统长衣也打了几个补丁,不过洗得却是干干净净,跟他房里一样。一看到他,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看了看我,笑道:“楚将军啊,我这个不成才的徒弟多有冒犯,幸亏楚将军不计较。”
我道:“虚心真人很客气的。不知真人尊姓大名?”
他道:“楚将军叫我真清子便是。”他转向虚心子,脸色板了板,喝道,“虚心,说过你几遍了,还是那么毛躁,刚才要是伤了楚将军怎么是好。”
我不由得一奇,道:“真清真人刚才看到了?那不怪虚心真人的。”
真清子对我一笑道:“楚将军不计较,那是他的福分。虚心,你把我的蒲团拿开,下面还有两斤硫黄在里面,让楚将军一块儿带走。我们法统不事杀戮,但有力出力,炼丹是小事。”
虚心子脸上露出喜色,道:“遵命。”他对我道:“楚将军,你等我一会儿。”过了一会儿,他又背了个小包出来,真清子道:“虚心,你给楚将军送到马上去,楚将军很急。”
我先前听虚心子说得那么厉害,只道他会很不好说话,没想到真清子如此通情达理,我不由得大感意外,道:“真清真人,多谢你了。”
真清子笑了笑道:“楚将军,你快去吧,只怕没一个时辰便要出发了。”
我向真清子告辞后,他回房静坐去了,虚心子背着个小包走在我身边,轻声笑道:“楚将军,没想到师父也会藏私货,大概他给邵将军他们的家眷看病得来的赏赐也藏在下面了。”
我道:“真清真人大概都看到了吧?”他知道我要硫黄,大概也是闻到我背着的硫黄气味。没想到他那么大年纪,仍是耳聪目明,鼻子也好使。哪知虚心子撇了撇嘴道:“什么呀,我师父会读心……”
他话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大概知道说漏嘴了。我像晴天一个霹雳,道:“什么?读心术?”
他急道:“楚将军,这可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不然师父非打死我不可……”
没等他说完,我把硫黄往地下一放,道:“你等等我!”转身向里冲去。郑昭的读心术如此神奇,而他的摄心术也可以轻松让我失去知觉,我只道天下只有他一个人会,没想到这个貌不惊人的真清子居然也会。虚心子在身后叫道:“喂,楚将军……”但我理都不理他,三步并作两步便冲到真清子房前。真清子的房门还开着,他正盘腿坐在蒲团上,我在门外一下跪倒,跑得太快了,上气不接下气,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我突然回来,真清子先是一怔,马上皱起眉头道:“虚心真是多嘴。”
我定了定神,道:“真人,不要怪他。真人,我想……”
我话没说完,真清子又是皱了皱眉头道:“楚将军,这门奇技太过阴险,若是落到心术不正的人手中,只怕会惹出翻天覆地的事来,我也是为了行医才学的……什么?还有人也会?”
我现在正想着郑昭。郑昭说这是天生的,不能学。刚这么想,真清子又皱了皱眉,哼了一声道:“这人心术不正,骗你的。什么?他连摄心术也会?那……那真是个奇才,没想到天下竟然真有人连摄心术也能学会的!”
他看上去极是震惊,我不由得稍有些失望。听真清子口气,摄心术他也不会,不过他似乎说读心术是可以修成的。我道:“真人,您能教给我吗?”
真清子看了看我,和声道:“楚将军,你宅心仁厚,但杀气过重,习此技艺,有害无益。”
我有些失望,但仍不灰心,道:“真人,我若学会了,绝不会用到邪路上去。”
他笑了笑道:“何谓正,何谓邪?正者看邪是邪,邪者看正亦是邪。今日之正,明日未必不会是邪。”
我还待再说,真清子忽然有些迟疑地道:“楚将军,你马上便要出征了,再不回去,只怕会误了大事。”
现在天已全黑了,离中夜出发没多少时候,我还不死心,只待再向他说几句,但真清子闭上了眼,不再理我。我叹了口气,道:“好吧,真人,那我走了。若真人真的以为我不能学,那我也不会来勉强真人的。”
我向真清子行了一礼,转身要走,真清子忽然睁开眼道:“楚将军,此行务必小心,速去速回,不可恋战。”他顿了顿,又道:“你越快赶回越好。”
我一笑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国家养兵,正是为保家卫国,死在战场上也是本分。真人,请多保重。”
我走到门口,虚心子还在那儿探头探脑,见我出来,他小声道:“楚将军,师父没生气吧?”
我道:“应该没有,大不了骂你两句吧。”
等我上了马,他把两袋硫黄帮我装上马鞍边,我在马上一拱手道:“虚心真人,多谢了,要是我还有命能回来,再来谢过。”
天已全黑了,我得马上赶回马场去。现在不知道钱文义准备得如何,有这六斤硫,总能做十三斤火药,也不无小补。
回到马场,那些士兵还在来来去去地跑着马,我一进马场营门,钱文义已带马迎了过来道:“统制,你弄来硫黄吗?”他边上站着甄以宁和曹闻道,还有一个居然是邢铁风营中的陈忠。陈忠不过是个小兵,又不是钱文义麾下,也不知叫他来做什么。
我道:“我拿来了六斤硫黄。”
他一皱眉道:“才这么点?我怕你会说不够,弄了可有四十斤硝粉了。”
二十五六斤?我倒吓了一跳。墙硝虽然不少,但要刮下来可不太容易。这时甄以宁也过来道:“统制,我拿来的炭也有四十斤,都已经碾成极细的粉了。”
他们的硝和炭都已放在一边,一堆雪白,一堆乌黑,边上有一口大缸,大概是为调配准备的。我跳下马,道:“马上把这硫碾成粉吧。”
甄以宁接过两袋硫黄,道:“那该怎么配?都倒一块儿搅匀吗?”
要是按张龙友的配方,只要用六斤硝,一斤炭就行了。我也没想到钱文义能弄那么多出来,要是浪费了实在可惜。我咬了咬牙,道:“把硝全倒进去,炭取个十来斤,再把硫黄碾成粉后倒在一起。”
照张龙友的配方,四十斤硫只要六斤七两左右便可。可是硫太少了,多加点炭总可以烧起来,这样总可以多做几斤火药。我虽然这样想,但仍是惴惴不安。
人多好办事,硫马上被碾碎了。因为张龙友说过,搅拌时不能见铁器,因此用的是根木头。一共有五十六斤的粉,一般人根本搅不动,人多的话也搅不匀。甄以宁心却细,把邢铁风营里的陈忠叫来,正是为搅拌那堆药粉。陈忠力量虽然远过一般人,但他搅了几十圈后,也不由得呼呼喘气。
我走到缸前,抓了一把看了看。缸中的药粉已经相当匀了,颜色也是黑中透白,要是让我来搅,只怕连半圈都搅不动。我赞道:“陈忠,你的力气真的非同小可。”
陈忠还在喘着粗气,笑了笑道:“统制你太客气了。现在没事了吗?”
我道:“行了,你去歇息吧,等一会儿请邢将军带兵过来领取火药。”
时间太紧,现在没办法装在罐子里做成火雷弹,我让人砍了些竹子来,把每一节竹子都削成碗状,在里面填满火药后再塞上破布。东平城竹子很多,每一节也能装上半斤火药,那五十六斤火药一共装了一百一十七个竹筒,倒花不了多少时间。我看了看,道:“钱文义,你让杨易、邢铁风和陶昌时他们都过来,你们四队每队拿二十五个,剩下的归我们。”
钱文义答应一声,先让小军拿了二十五个竹筒去,又将杨易他们都叫了过来。现在钱文义他们每队都有三百多人,跟陶昌时所统狼兵人数差不多,我自带的曹闻道这一队只有一百多人,只占他们的三分之一弱,拿了十七个火药筒,按比例,已是多拿了。这时甄以宁忽道:“楚将军,要不要分一些给卞将军他们?”
卞真他们要和我一同冲锋,然后再兵分两路,他们所担风险与我一样。但是火药筒一共才这么点,分给他们自不能太多。我想了想,道:“也好,把我们剩下的拿七个给他们。”
说实话,我也实在有些怀疑这些被我改了配方的火药筒还会不会炸开来,不过我想烧总能烧的,把这些火药撒在蛇人营中,放起火来也要容易一些。要是仍按张龙友的配方,那只能做十三斤,也只有二三十个可做了。
甄以宁比我想得周到许多,每个竹筒都已用绳子绑了起来。我背了一个上身,对曹闻道道:“曹将军,你让人拣出七个,去交给卞将军吧。”
曹闻道看了看我,忽然笑道:“楚将军,你背着段竹筒,真是可笑。”
我有些不悦,道:“不要管可不可笑,你总不会忘了火雷弹的威力吧?”
他点了点头,让人拿着七个竹筒去卞真那儿。卞真练马是在东平城广场上,离马场也不远,不一会儿,那小军便回来了,马鞍边却仍挂着那七个竹筒。他说卞真听得了这个东西,先是大笑了一通,接着说我胆小如鼠,他们的右冲锋军不必靠这些旁门左道,因此好意心领,东西仍给我拿回来。
月亮越升越高,已是中夜。马场上,还有士兵在慢跑几圈,熟悉一下马术。这时,有一点火光忽然向马场里移来,甄以宁在我身边小声道:“楚将军,那是殿下的传令兵,要不要弟兄们集合?”
我点了点头,甄以宁从边上拔起一个灯笼,在空中一挥。全军一千五百人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便整整齐齐地排了几队。见此情形,我不由得微一颔首。晚上集合难度甚大,甄以宁举重若轻,他统兵实在很有一套,看来还在吴万龄之上。
那个传令兵已冲到门口,先咦了一声,大概对里面如此严整大感意外,接着将手中一支令牌一举,叫道:“前锋营统制楚休红接令!”
我拍了拍飞羽上前几步,跳下马走上前道:“楚休红听令。”
“奉二太子殿下与邵将军之命,请楚统制速统本部军马到西门集合待命。”
我接过令,大声道:“得令!”跳上马回头道:“曹闻道先行,以后依次出发,跟我来。”
前锋营三统制,是一营钱文义、二营杨易、三营邢铁风。现在多了个陶昌时,临时给他个番号是四营。等诸军一动,那传令兵走在我边上,擦了擦头上的汗,小声道:“楚将军,没想到你已有准备了,卞将军现在正在场中集合呢。”
我不由得微微一笑,回头看了看那些士兵,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战无常规。将兵者,当如臂使指,令行禁止。”
这段话是《胜兵策》中的,这些天我有空就在看。甄以宁统军如此精妙,正合乎这一段,实在令我高兴。指挥一支人马,如果能如臂使指,那么这支人马的攻击力便可以充分发挥。现在的前锋营自没有路恭行统领的前锋营精锐,但军纪却比旧前锋营好得多,指挥得法,攻击力不会比那时差。
到了西门,门口已列了密密麻麻的步兵。我在火把下看到二太子和邵风观并肩在门口,拍马上去,大声道:“殿下,邵将军,前锋营前来缴令。”
一个二太子的亲兵过来从手中接过令牌递给二太子,二太子看了我一眼,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楚将军,我原先还对你有些不放心,但看军容,你这前锋营已在我麾下大多营队之上。”
我不禁有些动容,在马上深施一礼道:“殿下谬赞。”
以前各营都是自视极高,武侯的前锋营自称第一强兵,沈西平的龙鳞军也自认为勇猛无双,谁也不会去称赞别人部队胜过自己。二太子不隐己过,倒是很难得。虽然在这时说这话也是为了让前锋营士气更盛,但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已令我有所感动。
这时,身后又传来一阵马蹄声,那是卞真率军赶来。诸军到齐,二太子命人开了城,高声道:“卞将军、楚将军,此役胜负,全在二位将军身上,望两位将军努力。”
我和卞真行了一礼,率军出城去。此时月色昏暗不明,夜风吹过,时时传来呼啸之声。我将前锋营带到城外,见甄以宁也跟在我身后,小声道:“甄以宁,此役太危险,你并不是前锋营的人,还是留在城中吧。”
甄以宁笑了笑道:“楚将军,建功立业,男儿平生之志,你是不想让我立功吗?”
他这话平和中又带着豪迈,我没再说什么,只是道:“小心点。”
这次出征,能活着回来便是大功了。虽然我对此役根本没有信心,但作为一个军官,也只能听从命令,当然不能打退堂鼓。
二太子带着一万步兵在城下压阵。蛇人的阵营在城外一里多外的地方,远远望去,时见灯火。蛇人短短几个月间,由当初的畏火到在营中布置火把,实在令人吃惊。
二太子骑着马出来,大声喝道:“出发!”
因为要偷营,我们没有带火把灯笼,城外漆黑一片,周围的人连面目都看不清,那么多马匹也多上了嚼子,只能听到零星的几声马蹄声。二太子一声令下,两支人马当即冲了出去。
快马加鞭,赶一里多路不过是短短一瞬。眼见蛇人的阵营越来越近,营中却像什么也没有察觉。蛇人对我们也许有些轻敌,而营前又只是一片旷野,连一点鹿角陷坑都没设。冲到了蛇人营门前,我叫道:“点火!”
四周一下点亮了一片火把,像是突然间天也变亮了。蛇人的阵营做什么都很粗糙,只是用木头扎成的长栏,并不高大,士兵们一点燃火把马上将火把扔了进去。那些火把本来就浸透了油,蛇人的营门几乎是一下子便燃了起来,营中登时传来一阵喧哗。
我们这次劫营一定让蛇人也措手不及,只有五六个蛇人从营中冲出来抵挡,几个冲在最前的士兵跳下马,手持攻城斧去斫营门,边上的士兵护着他们。那几个蛇人虽然勇悍,但哪里挡得住士兵们潮水般的涌入,刚刺倒一个士兵,边上早有五六把长枪刺了过来。
这时,我听得有人叫道:“门倒了,小心!”
此时营门已被点燃,发出了吱嘎的响声,猛地向里倒去,火星四射,木门上燃着的火焰一时烧得更旺。砰的一声,着火的木头也被砸得四处乱飞,这等声势使得士兵们士气更加高昂,发出了一阵欢呼。
卞真带马冲过我身边,叫道:“楚将军,我们分开了,好自为之!”
他扭头叫道:“弟兄们,随我来!”拍马便冲了进去。我也回头叫道:“全部跟上,不要恋战,向里冲!”
营里已像开了锅一般,四处发出了一阵惨呼。这些声音都是蛇人发出的,虽然有些怪腔怪调,但是一样充满了惊恐。我心中一阵快意,浑身像有无穷的力量,恨不得大叫一声。
蛇人的营帐与我们的一般无二,从中不时游出蛇人来。此时它们战力再强,但前锋营的士兵一拨拨涌上,第一排士兵一枪刺出,不等蛇人还手便冲了过去,根本不与它们缠斗,从后面却冲上了另外的士兵。这也不是围攻了,那些蛇人几乎每一个都在与整个前锋营战斗,它们力量再大也无用武之地,被冲得一个个隔了开来。
我一枪刺倒一个蛇人,却见边上有个蛇人也向我扑了上来。那蛇人身上也没有盔甲,大概是刚从帐中爬出来的。它手中是一杆大刀,我一枪刚刺出,它的刀便落向我头顶。我右手举起长枪,当的一声巨响,我也只觉掌心一热,手臂一时都感到了麻木,那柄刀顺着枪杆滑了下去。我不等它再还手,一催马,手一抖,枪从下而上划了道弧,枪尖在它胸前扫过。
这是一招半月枪。我的枪磨得极其锋利,枪尖在那蛇人胸前登时划出一条大大的伤口,血从中猛喷了出来,将我溅了半身。
你们也有这一天!
我收回枪,只觉手臂仍有些酸痛。蛇人的力量太大了,我硬碰硬地挡了一下,只怕筋肉也有些拉伤,但此时已顾不上这些了,我转过头,更要让人跟上来,却听得甄以宁惊叫道:“统制,当心!”
他叫得极是惶急,我不由得一愣,刚一抬头,却见一个枪尖从下而上刺来。这个蛇人竟然是贴着地面过来的,突然向上出枪,周围一片混乱,又是昏沉沉一片,我一直不曾发现。
这一枪出得极快,又是从下而上刺向我肚腹,我猛地一勒飞羽,飞羽猛地人立起来,但那一枪太快了,飞羽纵然神骏无匹,我仍是让不开这一枪,嚓的一声,枪尖在我右小腿上刺了长长一条伤口,我的血也猛地喷了出来。
我的腿一阵麻木,倒不是很疼,看来这一枪入肉不深,伤势并无大碍,但是血却还在拼命流着,我的战袍下摆也被血浸得湿透。那蛇人还待给我补一枪,但这时我已有防备,它哪里还能刺得到我?它又是从下而上的,偷袭可以,对攻时,这样的姿势极为不便,我的长枪拨开了他的枪杆,枪尖一吐,立将那蛇人搠倒。其实我的枪还不曾拔出它体内时,已有几个边上的士兵冲过来将那蛇人枪挑刀砍,剁成一片血肉模糊。
我在马上蜷起小腿,看了看。那一枪刺得很厉害,虽然刺入不深,但是在我腿上留下一个深达半寸的伤口,伤口两边的皮肉都翻了起来,血仍是不断涌出。我不敢声张,伸手在战袍上撕下一条布包了包。这伤口太长了,那条布并不能完全包起来,好在将中间一包后,血算是止住了。也等到包好后,伤口才感到一阵阵拉扯似的疼痛。
钱文义这时冲过来道:“统制,蛇人越来越多,已经有几十个弟兄被打下马来了,怎么办?”
我们还只是刚冲进蛇人的阵营,仅仅这么一小段路便损兵数十,那么最后冲出营阵来时不知还能剩多少。我看了看周围,现在所有人都在跃马厮杀,一个接一个地冲过去,我本来是在队伍最前列,停了这一停便已落到了中段。望出去,眼前也只有刀枪的锋刃在火把上的闪光,以及蛇人那些狰狞可怖的脸。我道:“接着冲!失马的弟兄能跑的就跑,实在不能跑的,让战马尚有余力的两人合乘一骑。”
说这话我心里有一阵疼痛。按理我们该不顾一切向前冲杀,但是我实在无法让那些战马被打死的士兵留在这儿与蛇人死战,别人再向前冲锋。如果我真下了这等命令,只怕日后心里再没一天安稳了。我这么说时,眼前似乎又看到了苏纹月,不知不觉地,眼眶里有些湿润。
钱文义道:“这样也好,只是一旦失马的太多,岂不是会影响冲锋的速度?”
蛇人的阵营里已像开锅似的喧哗,从另一边传来了喊杀声,听那声音已到了我们前面,想必卞真一部冲锋比我们进展更速。回头看去,营中我们的来路已是一派火光,我们边走边放火,风借火势,蛇人营中大约有四分之一已全都着了起来。我看了看,大声道:“死则死耳,但求无愧于心。”
钱文义怔了怔,也没再多说什么,大声道:“落马的弟兄听着,能跑则跑,不能跑时与边上的骑者合乘一骑。”
他这命令与我下的稍有些不同,我说的是让战马有余力的来与落马士兵合乘,但现在正是一片混乱,每个人都在拼命厮杀,谁还有心思找那马是否有余力带人,我这命令真要发下去,反倒会让一些胆怯的骑兵拒绝与人合乘。钱文义这样说法,现在实是最好的方式了。
甄以宁已转到我身边来了。他手持的长枪枪尖上已带了血,正不住往下滴。他到了我身边,小声道:“统制,你受伤了?”
“不碍事。”我一拍马,扭头道,“甄以宁,跟我来!”
我们身上都还背着那竹筒火药,甄以宁点了点头,跟着我冲了上来。
但是现在冲锋没有方才顺利了,蛇人已经立稳阵脚,不断从四周蜂拥而至,我们无法再像刚才一样压着蛇人打,每前进一步总要和一批蛇人缠斗,不时有一两个士兵被击落马下来。从冲进来到与卞真分手,我们都没有伤亡,但一分开,我们大约已损失了百人。看着身边时不时有士兵被蛇人击倒,有几个落马后便被蛇人砍死,我心头一阵阵地绞痛。
在邵风观的计划中,这些大概属于应该有的损失。但这些士兵不是他计划中的数字,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啊!
甄以宁冲在我边上,对我叫道:“统制,看来蛇人的战力还超过估计,怎么办?”
蛇人的战力并没有超过我的估计,只是超过了二太子和邵风观的估计吧。我有点想苦笑,但只是大声吼道:“不要想别的,现在没有后退的余地,快冲!”
蛇人的阵营相当大,如此规模,以帝国军的军制大约可以屯两万兵,但同样一个营帐总可以住三四十个蛇人,比我们总要多三倍左右,也许有六万蛇人?可是蛇人数量虽多,却并没有多到这等地步。我一边刺杀拦路的蛇人,一边对边上的甄以宁道:“甄以宁,你觉得蛇人到底有多少?”
甄以宁把长枪从一个刚刺死的蛇人身上拔出来后道:“好像……好像不到两万。”
的确,我们已经接近蛇人阵营的中腹,但这一路上估计只有三四千蛇人拦路。虽然在乱军中也不好估计敌人数量,但是如果真有六万蛇人,不可能仍然只有这样一些蛇人冲上来的。说不定,甄以宁的估计也有些高了,而我以前对二太子所猜测的倒是对的,蛇人是在拖住我们,真正的大部队实际上还在后方平定残兵。如果真的只有一万蛇人,拖住了东平城前后共七万大军,那岂不成了又一个高鹫城?
我心头一阵阵发寒。高鹫城外,蛇人也正是这个策略,先以一支精兵在城外野战,给我们一个下马威,然后就一直有限度地攻城,直到蛇人全部到齐。这次安知不是蛇人故伎重施?东平城现在补给不愁,主要是靠北门不失,但蛇人一旦大聚,以蛇人水战之能,那时又怎能再保证补给?到时四门被围,那高鹫城的惨剧只怕又要在东平城重演。
现在不管如何,就算只能逃出小部分人,能发现蛇人的真正意图,那么这次夜袭也不算失败吧。我一挥枪,叫道:“全军加速,不要落后!”
刚喊过,腿上却一阵剧痛。我看了看身上,右腿已经被血浸得一片漆黑,如果现在是白天,看到自己身上流出那么多血,恐怕自己先要吓倒吧。我咬了咬牙,只觉嘴唇也有些麻木,这大概是失血过多的症状。
就算血流光了,现在也只能冲向前去,绝不能退后!
我抬头看了看天空。现在月亮又冲破云层,照得四周一片惨白。今天是三月二十,月亮是半圆形的,并不算太亮,但这样的月光更显凄惨,那半个月亮就像挂在天空中的一把利刃,似乎随时都会砍下来。
只是不知道割掉的是蛇人的头,还是我的头。
一个蛇人突然又在我马前冲了出来。这蛇人也持着长刀,这一刀正砍向我头顶,我一咬牙,枪猛地格去,当的一声,那长刀被我格开,照理下一招我该挥枪刺去,但是我眼前一黑,人晃了晃,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流了那么多血,加上与蛇人交战,我已开始体力不支了。
那蛇人的刀被我格开后,似乎愣了愣,那刀猛地抡回去,重又向我劈开。蛇人的刀法也确实不济,本来我格开他的刀后,他若顺势横扫,我出枪已慢,这一刀虽然力量不会太大,我也准挡不住,但它却好像只会举刀力劈这一招,现在它中门大开,我一枪便可刺中它前胸,但我正要搠去,两手却是一软,左手竟然滑出枪杆来。我心中一寒,只觉眼前一花,一个黑影在我眼前一闪,那蛇人猛地一声惨叫,持刀的手竟然已被人砍断。我一咬牙,左手重新抓住枪杆,把枪搁在马背上,用尽力量刺去。
这一枪其实并不是用我的力量,而是借马匹冲锋之力。飞羽当真神骏无比,我只觉枪杆一重,枪尖一下没入那蛇人前心,只怕已穿透了它的胸口。那蛇人又是一声惨叫,另一只完好的手松开长刀,一把抓住我的枪杆,但飞羽正急冲向前,它一只单手哪里挡得住?我顺势将枪一横,人冲过了它身前,长枪拖出了那蛇人体内,连蛇人的内脏也带出了一些,那蛇人在地上还在翻滚,却滚进了我们队中,恐怕不一会儿就被狂奔的马队踩成肉泥。
这时我才看清方才救了我一命的原来是甄以宁。他竟然从马上一跃而起,一刀斩断蛇人的一臂,左手长枪在地上只一点,又借力跃回自己的马匹。这一手身轻似燕,如果我体力充沛,恐怕也能做到,但大概没他那么轻巧。他一跳回马,腰刀已收回鞘中,甩手扔过一条布条,叫道:“统制,你先包扎一下,扎住伤口前面可以止血!”
他知道我受伤了吧?我接过那布条,心头一热。此时甄以宁加快马匹,在我身前替我阻挡着蛇人的进攻,另一边曹闻道也冲了上来。他一声不吭,也贴着我挡住另一边,恐怕他也知道我已经受伤。
作为这次冲锋军的首将,我的性命不仅是我自己一个人的,即使出发未久便受伤的消息也不能声张的。我把长枪搭在马上,弯下腰去包扎了一下。伤口几乎是将小腿都割成两半,我在膝盖上扎了一圈,只觉一条腿也有些麻木,疼痛倒是大减。刚扎好,曹闻道在一边又扔过一个小葫芦道:“统制,喝一口忘忧果汁,别喝太多了。”
忘忧果汁?我记得当初我腰上受伤,叶台曾给我上过忘忧果的粉。这东西止痛极灵,但是治标不治本,不能多用,这果汁只怕也一样,没想到曹闻道还备有这东西。我拉开塞子喝了一口,只觉一股热力从喉头涌到胸腹间,精神为之一振。我将那葫芦扔给曹闻道,叫道:“弟兄们,前面就是蛇人中军,进者生,退者死,冲啊!”
被我们冲破的蛇人在我们身后合拢,退的话一定是死路,进也未必是生,但至少还能多杀几个蛇人。我拍马上前,曹闻道和甄以宁在我身边一左一右护着我,诸军被我们三人的冲锋带动,全军进展一下又快了许多。
刚冲了没多少,忽然前面的队伍一顿,一下停住了。我叫道:“怎么回事?”
我已经快冲到了最前面,现在冲锋军冲在最前的居然是陶昌时。他的甲上斑斑驳驳满是鲜血,听得我的声音,他转过身道:“统制,前面有蛇人重兵拦路!”
我拍马上前,现在后面正喊杀不断,前面却异样宁静。在前面距我们五六丈外,有一圈不算高的木栏,木栏前马马虎虎地挖了一道壕沟,既浅又窄,木栏后密密麻麻地排着蛇人。那些蛇人一个挨一个,几乎没一丝空隙,手中或刀或枪,齐齐对外。
蛇人居然也会有守御的一天啊。
我不禁一阵冷笑。从和蛇人交战起,我们一直都是被它们进攻,从来也不曾像今天一样攻到它们营中来。不管这次偷袭能不能有预计的战果,我们作为首次攻入蛇人营中的部队,日后在帝国历史上也该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了。在这批蛇人中心,只怕就是蛇人的中军帐吧?
甄以宁在我身边道:“统制,用那个火药吧?”
我点了点头,叫道:“背竹筒的上前来!”
拿着竹筒的都是各部中的精锐,我和曹闻道、甄以宁都带着装火药的竹筒,曹闻道那一部紧跟在我身边,全在左右,陶昌时那一营中背着竹筒的就更多了,在他周围的就有二十个左右。我正要让所有人点燃了扔过去,甄以宁忽然叫道:“陶将军一部在第一排的,将竹筒点燃后掷出,余者待命!”
我刚要解下竹筒,听得甄以宁这道命令,不由得一怔。他这般发令,不无僭越,但我没这么小气,只是有些不明白他的想法。难道他是要保留实力吗?我刚想问,甄以宁转过头道:“统制,先观其效。”
是啊,这火药我是改过了配方的,能不能有效还不知道呢,如果一股脑儿尽数扔出,一旦没有预计的威力,恐怕反而影响士气。只扔一小半,纵然威力不大,士兵也会觉得是因为扔得少。我对甄以宁不禁一阵佩服,他年纪轻轻,遇事都深思熟虑,实在值得我效仿。
陶昌时一军中背竹筒在前的有十来个,甄以宁话音一落,空中立时出现了十多个火球。看着那些火球向列队拒守的蛇人飞去,我的心也提了起来,生怕那些火球会落地即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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