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章 朱呈祥鸡尾酒
胯下乌驳马,头戴白色毡帽,身着蓝布箭衣,背着弓箭,腰间悬着利剑。
这已经成了李自成的标志性打扮。
他策马立在开封城外的大堤上,背后,一杆斗大的“闯”字大旗随风飘扬,旗缨雪白,旗枪银亮。
在他身旁,同样尺寸、样式的一面“曹”字大旗下,身上披着貂绒斗篷,穿着海龙皮袍,面团团如同富家翁一般的曹操。
在二人身后,聚满了闯曹两家将领,刘宗敏、刘芳亮、李过、高一功、袁宗第等人都随行在李自成身旁。身旁还有几个文人样子打扮的人,正是宋献策,牛金星,李岩等人。而曹操身后,孙绳祖、吉珪等人也是意气风发的盯着对面不远的开封城墙。
而曹操,正在同李自成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闲话,夸赞着他的乌驳马。
这是一匹非常高大的骏马,马的全身深灰,带着白色花斑,毛多而卷,鬃毛和尾巴都经过修剪,神骏非常。
“汝才,你爱骏马和爱美人都是出名的。等今日事毕,你派老营司务来,到我营中牵走五匹骏马,都是小虎子这次出门,宁远伯的大公子送给他的上好天方骏马!”
“那我就多谢李哥了!没说的,我用一百领上好甲胄来回赠李哥就是!”
二人打了几句哈哈,各自举起望远镜打量对面的开封城墙。
城头上,人影攒动。有人在城头扫雪,有人好像在堆土袋,将城垛的缺口堵实,人影最密集的地方,正是农民军在城下掘洞的地方,二人不由得哼了一声。表示对开封官员将领们的愚蠢不屑。
“去年我们第一次攻开封,守城军民从城头挖洞,杀伤我洞中弟兄。如今必是仍用这个办法破我掘城。去年我军尚无火器,故敌人大白日在城上向下挖洞,并不怕我,如今我军火炮众多,他们却还打算故伎重演,当真愚蠢至极!”
“正是!我军已经掘了三十余洞,敌人要想一个一个将我军逐出,岂是容易的事?只要我军手中能够保留一半地洞,继续掘大,一齐放迸,就可以将城墙炸开几处缺口。当然,如今守城军民人心尚固,决心死守,又有陈永福指挥,不可轻视。况且敌人在头上,我军在脚下,对我掘洞之兵十分不利。告诉我军掘洞将士,寸步不让,使敌人每攻人一洞必死伤枕藉。我掘洞将士一定要洞存身存,洞亡身亡,有轻易离洞逃出者斩勿赦!”
看着对面的宋门城墙,二人不由得豪气顿生,这座开封将是他们攻坚战获得的第一座省城!
“传令,开始!”
号角声不断响起,骑兵往来驰突传令,几个方阵从阵线之中缓缓却又坚定的向着北门方向行来。
如果有高空气球等观测设备的话,据守开封的丁启睿、高名衡、陈永福等人就会发现,闯营、曹营的人马依旧是在从北门、曹门、宋门一线十余里的方向上布置。两家的精兵、主要将领的旗号都在这一带出现、集结。
“闯曹二贼的主要兵力依旧是在北门一带!”官员将领们都很笃定的确认着。本来嘛!这里有现成的几乎快要掘好的坑洞,只要填充好火药,然后放迸成功,便可一举破城!
官员们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北面。却是忽视了南门外。
大堤附近,数千骑兵往来奔驰,护卫着、监押着十万规模上下的饥民。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是不久前从小袁营那里火并而来的。今日,罗虎便要让他们派上用场。
这些面有菜色的饥民,费力的推动着沉重的车辆,车辆上用巨大的柴草捆覆盖着,也不知道里面有些什么,这些柴草运到城下要做什么。有些胆大的流民互相猜测,莫非是要火烧开封城墙?可是看看这几十辆大小不一的柴草车,又觉得不太可能。
“停下!”在城头上守城军民的讥笑声中,罗虎下令大队人马在他选择好的地段停住。
有人将那些流民队伍向后带去,距离那些大小车辆百余步外。
“马鹞子,你带人过去!”罗虎吩咐一声,马鹞子纵身上马,领着十余个骑手往流民队伍中去了。
罗虎这边手下各个头目紧张的按照各自职司忙碌起来。
很快,百十口巨大的锅灶便冒出阵阵炊烟,大堤后面顿时香气扑鼻。
随着一阵阵的喧嚣呐喊,马鹞子和他的十多个手下,已经将罗将爷的命令传达到了流民队伍当中。
“今日作战,便是尔等的造化到了!凡是愿意出战者,都有粥喝!往城墙下填壕者,背负一个土袋填到壕沟中者,回来便有热馍馍吃!填壕的,罗将爷说了,只要三千人!哪些人愿意去?!”
三千人?这里有十万多流民!便是要三万人也是呼喝立即召集!被选中的三千填壕的饥民,各自端着大号的瓷碗,呼呼噜噜的喝着稠香厚实的杂粮粥,那粥熬得极稠,筷子绞动起来都颇为费力。
放下碗筷,这三千余人一声呼啸,背着各色土袋子,朝着城下已经干涸的护城河奔跑,方才马鹞子已经告诉了他们,只要不死,将土袋子丢进制定地段,回来便还有热馍馍等着他们!
城头上开始有稀疏的箭矢落在了奔跑的人群之中,不过,城上的兵力和注意力都被北面李自成和曹操的猛扑所吸引过去,便是负责守卫这里的河南巡抚高名衡也急匆匆的赶到了宋门,这里只留下了几百名丁启睿的督标营亲兵和数千民壮在。
城下,罗虎已经将阵势列开。
数千骑兵在饥民的队伍后方督战,千余名火铳兵在军阵之前列阵,在寒风之中检查着自己的火铳。带着自己兵马前来协助的郝摇旗,命令手下人各自检点刀枪甲胄,只等罗虎的将令。
“炮队!准备!”
一声令下,那些大车上的柴草被猛然推下来,露出了柴草下面的炮身。
李自成也是下了血本。将十门十二磅炮和二十门八磅以上的火炮尽数交给了罗虎使用。
“分作两个炮群!十二磅炮只管瞄准城墙基础,给老子上炮弹猛轰!八磅炮上霰弹,打城头!务必要打得城头上的人不敢冒头!”
炮声轰隆,众多呼啸过来的炮弹,不断击打在城墙上,沉重的铁球****,不时响起城砖轰隆隆的破碎倒塌声音。往常要消耗不知道多少人力甚至性命才能凿下来的城砖,在火药和十二磅炮弹的面前,显得那么不堪一击。城墙在密集的炮火抵近直射面前,不断的被剥去城砖的外衣,露出了星星点点的夯土。
“小虎子,这样行吗?”
郝摇旗将手中的铜酒壶摇了摇,发出阵阵空旷的响声,里面的烈酒已经被他喝光了。“是不是该让那些流民上前了?”
“摇旗叔,不急,再打一轮!”
又一轮的炮声之中,罗虎营中的司务带着数百个辅兵将一锅锅的杂面馍馍抬了出来。
想吃这些馍馍的,很简单,到城墙那边去,拿一块城砖回来。可以换四个馍馍。没有城砖了,可以挖城墙上的土回来。只要分量够一块城砖的,一样是四个馍馍。
人数不限,次数不限。只要你有那个胆子。将主爷这里,馍馍预备的多得是!跑第二次的,还有肉汤下饭!
铺天盖地的人群呼喝咆哮着,沿着方才填平了的护城河对着被十二磅的炮弹蹂躏过的城墙直扑过来。
虽然没有盾车、巢车、飞桥与尖头轳等攻城器械,但是扯地连天无边无沿的人群,带给城头上的压力丝毫不比此时在北面的官兵小。
宋门到北门一线,闯曹两家一口气列开了近百门六磅炮和大佛郎机,对城头进行炮火进行压制。
在王龙拐骗来的京营炮手统一测度射击诸元、统一指挥之下,农民军的炮火水平有了一个巨大的飞跃。
虽然说做不到指哪打哪,但是却已经令李自成和罗汝才等人眼界大开。
火炮的呼啸声不断响起,城头炮声轰隆,耀眼的火光升腾而起,城下浓密的白烟,不断的在半空中升腾凝结,转眼又被黄河上刮来的寒风吹得无影无踪。
农民军的火炮,不断轰击在城墙上,砸得城头上砖石飞溅,不时的传出阵阵微弱而又短暂的惨叫,带起阵阵红色的血肉骨屑。偶尔还有几门火炮被巨大的冲击力卷起到半空中,随即落下,在城上再一次的造成一片杀戮。
城头火炮,同样在拼命还击,还有许多飞刀飞剑之类的火箭,冒着阵阵青烟,往城外飞来。不过那声势,比往日弱了许多,想必守城多日,城池库藏箭矢,用得差不多了。
轰的一声,一枚六磅炮的炮弹,带着炙热的铁球,呼啸砸进城头一群民壮之中,血光和惨叫声中,残肢断骨飞起落下,伴着恐怖的骨折声音。
“不许退!不许乱!”百十名陈永福麾下的营兵,手执大刀盾牌硬生生的将这群眼看着要溃散的民壮挤回了城头,“总兵大人有令!哪个敢退,就地正法!”
这些人是陈永福指定的执法队,专职便是督战。奉了周王殿下、督师丁启睿、巡抚高名衡的联名命令,但有畏缩不前未战先逃者,可以就地正法。这些日子,他们已经不知道杀了几百人了。
此时己经是巳时中刻,太阳升到了头顶,战场上越发的令人觉得灼热烦闷起来。
震耳欲聋的炮响声连绵不断,几百门火炮要一轮发完,数数都要好久,而火炮发炮向来又是从左到右轮流点火。一时间,炮响声音不绝,炮弹呼啸声音不断。
在炮声的掩护之中,城下掘洞的人们手脚麻利的,不断的将洞窟扩大,以便可以装填进更多的火药。
看着一筐筐从洞口里传递出来的夯土被堆积在洞口,李自成与罗汝才不禁喜出望外,闯曹二营的将领和谋士们也是各自欢喜不已。
看来,今日破城不成问题!
“咱们今天破了开封,这城中资财足以武装起数十万大军!到那时,不待左良玉来,咱们便南下去寻他的晦气!狠狠的揍这个左兔爷!”
在两家安排作战任务时,王龙便在众将面前将那日京营将领给他交的底奉命传达给大家,也好让大家放心。
“左良玉这厮,原本就是昌平官军之中的一个陪酒的兔儿爷!仗的长了一副好皮囊,又巴结上了候洵这厮,这才有机会到辽东去打鞑子,靠着立了些小功劳发了家!”
俗话说,好汉子别遇上老街坊。就连孙猴子都只提大闹天宫,不愿意别人说他是弼马温。可是,京营上下,对左良玉的底细可谓是知之甚深,这些勋贵子弟又对左良玉巴结讨好文官而发迹深恶痛绝,这嘴里自然不会留什么口德。于是乎,什么污秽肮脏的话都说得出来。
哄笑声中,负责掘洞的牛万才派人前来送信,三十六个洞口大体完成,请闯王派人准备火药。
正待要传令,李自成握着望远镜的手却是微微一抖。
城上的人们在炮声停歇的空当,也是奋力向下挖掘城墙,试图打通那些洞口,进而将那些坑洞夺下来。阵阵欢呼声中,几个洞口打通,城上城下的人们,借助着火把都能够看到彼此。
“快!将火药桶运上去!准备放迸!”
城下与城上,开始了对各个洞口的争夺。
随着一个个洞口的被打通,牛万才不得不命人先暂且停止运输火药,务必要将争夺、破坏洞口的官军打退。
借助着火铳和弓箭的威力,试图缒下来与农民军争夺洞口的官军、民壮被杀伤了不少,余下的也是胆颤心惊不敢靠近洞口,只管朝下面丢万人敌。
但是万人敌的杀伤效果却也一般,而且,牛万才在发掘坑洞时便命手下人先向下挖掘,掘出一个坑口之后再向两边扩张。城上从洞口丢下来的万人敌、礌石等物大多落入坑中。
“陈总兵!陈总兵!你要想个办法才是!”高名衡一把抓住了陈永福的战袍,不顾身份低声下气的苦苦哀求。
“巡抚大人!总兵大人!方才南门来报,流贼驱使数万饥民猛扑城垣,来势凶猛!”
“不要去管它!那是流贼的声东击西之计!李闯和曹操都在这里,流贼之中有名头目都在这里,他们挖掘的坑洞也都在这里,南门只是佯攻!”高名衡气急败坏的踢了一脚那报信的军官。
“巡抚大人,如今除了一一打通流贼挖掘的孔洞,就是要在守城军民之中悬重赏招募勇士来夺这些坑洞了!”急切间陈永福也想不出办法,只得祭起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法宝来。
城墙上挖开了一个个洞口,力求打通与城下农民军挖掘的坑洞。在城上先挖一个大洞,竖洞是一层一层往下缩小的,最上层的直径至少一丈,上面可以站立许多人,然后逐渐缩小,变成八尺,再往下变成六尺、四尺,最后缩小到直径二三尺,人往下跳可以不受阻碍。
很快,密密麻麻的洞口不断的发出一阵阵惊呼,与城下的洞贯通了。
在宋门的城楼下,高名衡命人从府库之中搬来了三千块银元,很是随便的码放在供桌上。
这是给有办法夺回那些坑洞,或是将洞内农民军赶走的勇士的悬赏。
农民军在各个洞里面同城上的争斗很凶,同上边互相对打。城上不断地向下投掷石头,又用长枪向下戳;而下边也准备了火铳和弓箭手,向上边开铳、放箭。在微弱的灯光和星光下,只要看见上边有人影晃动,下边就立刻施放火铳、射箭。他们看不清自己的箭是否射中对方,但从上边发出的声音可以明白一切。
城上不断有官员传谕:有能夺地洞者,赏银元三千块。一时城上议论纷纷,都说三千银子不算少,可是谁也不敢试一试,因为都晓得洞中敌人很多,我们的兵只能一个一个往下跳,而贼兵站在下边等待,下去一个,杀死一个。跳下去等于送死。人们互相观望,胆怯,唯恐为了这三千银元反而送了自家性命。。
“大人,交给我了!”陈永福部下的一名把总朱呈祥分开众人昂然而出。
“好!只要夺洞成功,除银子赏赐之外,叙功时一定将你破格提升!把总太小了!便是守备、参将游击也不是不可以!”高名衡也是有病乱投医了,只管不花钱的空头支票一个劲地开出去。
“朱把总,你都需要些什么?”
听了朱呈祥的需求,陈永福点点头,算是同意了他的法子。
很快,朱呈祥要的一百精壮士兵和一应需用之物便交到他手中,归他调度使用。
几捆干柴草先行从洞口丢下,跟着便是七八个点着了蒙口布的油坛子紧随落下。不待油坛子在柴草上引起火来,上面又丢下大包的雄黄和硝璜。
随着油坛子在洞中爆裂开来,引燃了柴草,洞内立刻着起火来。那些雄黄和硝璜也发了威力,整个洞中一片黑烟弥漫,还有令人窒息的刺鼻味道。
柴草加油加雄黄硝璜,这个配方算得上是燃烧弹加上毒气弹的原始版本。顿时让挖掘坑洞的农民军叫苦不迭。加上柴草和油坛还在不断地投下,洞中火光熊熊,浓烟滚滚,雄黄和硝磺熏得人不能呼吸。洞内的农民军可以躲避火铳和箭矢,甚至万人敌也有办法,但是这油火和刺鼻的味道却是无处躲避。有的被烧伤,有的被熏得倒地,几个人身上带着火苗踉跄着冲出洞口逃了出来,但是没有行走几步就被城上射下的箭矢射中倒在地上。
稍稍过了一会,城上的人们估计洞中已经没有活着的人了,纵然还有个把没逃出的人,也一定被烧死或熏死了。朱呈祥向他的一百个弟兄一挥手,大家立刻将准备好的水一桶一桶倒下洞去。洞中浓烟慢慢地浇熄了。随后雄黄和硝磺的气味也淡了。朱呈祥将毛巾浸透了清水蒙在口鼻之处,率先跳下洞去,他手下众人也是一个一个跟着跳下去,把这洞占了。
洞中那没有逃出去的农民军,大部分已经被烧死,少数没有被烧死的,也已经昏迷过去。朱呈祥和他的兵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不管是死是活,只管一刀一个,一然后将尸首扔出洞口。
这一仗,让守城军民顿时土气高涨,各个地方都仿照朱呈祥的办法夺洞。不过半日时间,三十六个地洞都陆续被夺到官军手中,挖洞的农民军死伤惨重。
“耗费了半个多月,死伤了无数人,居然,居然半天时间就完了?”这一幕,李自成通过望远镜的镜筒看得清清楚楚。
“闯王!打仗的事,怕死怕伤就不能取胜。命令各营,准备云梯攻城!”
“没错,刘爷说得对,打仗嘛,不死人还叫打仗吗?”
对于刘宗敏和曹操的建议,李自成也是立即采纳了,不过,他点手叫过谷英,“你去南门看看,小虎子那边情况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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