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念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可以挣脱被锁住的躯体，

  她只是按照自己内心的巨大的不满往前走了一步，没有看到身旁的宁斯年露出惊讶又不安地神色，

  “停下……”

  她又一次说了一句，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嗓音变得如此沙哑，

  面前的少女右手往上一翻，一下子掀开了白色的幕篱，露出一张悲伤但又坚强的面容来，

  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开口，执行惩罚的小厮犹豫了一下，没有受到丞相的命令，就还是继续动手了，

  “停下！”

  云念再也顾不得许多，直接冲了过去扑倒在秋兰的身上，

  “住手！”

  这一次的怒喝声倒是云朔的了，与此同时，小厮手中的棍棒险而又险地在空中停下，心惊胆战地看着下面的小姐，

  “你知道这有多么危险吗？你是多么尊贵的身子，怎么能为了几个婢女就以身犯险？”

  云方的脸色垮了下来，一脸怒容，他挥斥开了原本预备将自己的女儿拉起来的夫人，转而恨铁不成钢地骂道，

  云念没有说话，她只是胡乱地擦了一下眼睛，然后急忙起身，看着自己的婢女们，

  “秋兰，冬雪……春雨夏荷，你们怎么样了？”

  而遭受了毒打的几个婢女显然是无法回应她俩，只是皱着眉头露出痛苦的神色，气若游丝。

  而没有得到回答的丞相看起来就更加恼怒了，他试图用更大的声音来维持自己在女儿面前的权威，

  “思思，你听到为父说的话了吗？若你现在回来，一切事情，我都可以既往不咎，你不愿意嫁给世子，那我们不嫁就是了，你愿意选谁就选谁。”

  听到这话的宁斯年立刻露出了难以理解的神情，他怒视着丞相，直觉今日也许不会按照他设想的去发展，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逼我呢？难道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云念抬起头，那一双清澈的眸子此刻都是痛苦的泪水，

  “嫁也是你要的，不嫁也是你要的，爹爹，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了呢？我以为我是你宠爱的女儿，可是你的宠爱也是有要求的。”

  秋兰的呼吸好像变得急促起来，云念低头安抚着，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飘来一般虚弱无力，

  “爹爹和娘亲明明都是一样的，你们想要我变成你们愿望中的知书达礼温柔体贴的女儿，就像是云娇一开始表现出来的那样。”

  “可我不是，既然你们一开始没有告诉我没有教导我的话，就应该知道，你们期望的那种女儿没有那么容易就可以得到啊。”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把我按照你们想要得到的那种女子一般驯养呢？还是说你们现在才发现我与你们的理想背道而驰？”

  云念的视线落在了自家哥哥的身上，他眼里的神情与爹爹和娘亲都不一样，不是那种愤怒的，恨铁不成钢地样子，而是更加深沉的，暧昧的黑暗。

  可是云念的话语并没有得到云方的理解，他像是在朝堂上被比自己职位更低的人忤逆了一般，露出不耐烦地神色，

  “我是为了你好，这世上有几个女子能够向你一样享受如此优渥的生活，又有几个能够与你一般从小就肆无忌惮撒欢作乐，你应当清楚，当你成年以后，就要开始变成一个温婉的女子，如同所有洛川城的淑女一般。”

  看这多么发自肺腑的话语，好像所有的一切原本就是云念所必须要承受的一般，

  “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所享受的一切都是要付出代价的，爹爹，娘亲，但凡你们曾经告诉过我呢？而不是要求我一旦及笄以后就立刻要从一个孩子变成一个大人。”

  云念的心好像沉入了深深地海底，好像被东陵海边的巨石沉沉压住，艰难地无法呼吸，

  可是她的话语并没被任何人听进去，就好像没有人在意她的灵魂她的自我，

  所有人都想要得到的是他们记忆之中想象之中的那一个更加符合他们心仪的云念，

  至于真正的她是什么样的，有谁在乎呢？

  “世间女子本就如此，是我太过于宠你，反倒是让你目无尊长变得如此无礼。”

  “不过，也许本来你就不是我记忆之中的那个乖巧的女儿了，来人，把小姐给我拉开，继续打！”

  云方带着上位者的神情，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自己的女儿，不，这才不是他的女儿，他的女儿应当要更加完美更加听话才是，

  云念被人拉走，她的反抗动作也不过像是小孩子的调皮，甚至修剪得很短的指甲也无法抓破别人的皮肤，

  秋兰冬雪强撑着不喊痛，只是眼里也带着巨大的痛苦和绝望，

  “咳咳……”

  春雨的手快速在空中挣扎了一下徒劳地垂了下来，像是堤岸边的湖柳，

  云念忽然突然平静了下来，

  “春雨？”

  拉开她的小厮尽职尽责地反剪着她的手臂，只是她并没有再动，只是又轻声喊了一句，

  秋兰听到了声音，也强行扭头过去，只看到自己的同伴悄无声息地躺下，任凭棍棒落在自己的身上，也再也没有反应。

  难言的寂静在原本属于云念的小院里面蔓延，海棠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种了回来，可是云念没有注意，

  “让他们住手，爹爹，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您。”

  她的声音很轻，但云方的心却猛地沉了下去，他伸出手做了个手势，惩罚的动作就停了下来，

  “我已经说了停下，不是吗？为什么一定要继续下去呢？”

  她一字一句地说着，而后缓慢又坚定地甩开了已经不知所措的小厮们，蹲下身子，用指尖去触碰春雨的脸，

  没有，什么都没有，呼吸和眼泪都消失不见，只是脸颊还依旧温热，却再也没有了生机，

  “放我走吧，我已经不配再做丞相府的嫡女，洛川城的明珠了，不是吗？”

  她的眼泪好像已经流干了，眉眼却弯弯笑了起来，

  “我云念，自此以后再与丞相府无关，丞相大人，丞相夫人，还有，云公子，请放过我吧。”

  春风来了啊，吹起少女的长发，寒梅凋落，只留下腥甜的血色气息混合迎春的香气，云念直直地跪在春日，要与寒冬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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