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那年的风花雪月

  周三，陈卫东下班后还有应酬，却被陈博佳金和黄美佳堵截在了大门口。陈卫东略感惊讶地看着黄美佳，着实猜不到他们两个一起来是什么意思。

  “博佳金，你们来干嘛？我还有个酒局，你要有什么事结束后再说，你们去外面随便吃点吧，我拿钱给你。”

  “爸，我跟美佳很有重要的事情要同你商量，今晚你就别去了吧。”

  “你说啥子？今晚上是平安发展公司的王总做东，都答应了人家。我说你们俩到底来干什么？”陈卫东关上门正欲走。

  忽然陈卫东有种不详的感觉，陈博佳金竟然这么堂而皇地带女同学来见自己，而且还是那个自己三番五次强调过最不能走近女同学。

  他心里一沉，脸上阴了下来。

  “叔叔，请留步。你认识我妈妈杨梅吗？”黄美佳终于开口了。

  听到“杨梅”两个字，陈卫东全身瞬间僵直，这么多年了，他以为再也不会听到这个名字。

  他直愣愣地看着黄美佳，老半天说不出话。不得不承诺，她的身上有很多杨梅的影子，这也是陈卫东第一次见到黄美佳时反应，第一次他严肃地责问陈博佳金这人是谁，得知确切的答案后，他还告诫陈博佳金要同黄美佳保持距离，没想到该来的还是来了。半晌，陈卫东才略微点点头，重新推开了办公室的大门。

  一开始，陈卫东解释得滴水不漏。说自己和杨梅以前认识，但几十年没联系过了，不明白黄美佳今天是什么意思，他脸色铁青阴沉，像要吃人，陈博佳金不由得害怕起来，他太了解父亲，知道父亲发起脾气来可以用残暴来形容。

  陈博佳金比自己想象中要胆小，可黄美佳却比他以为的要勇敢很多。

  她直接亮出基因检测的结果。

  陈卫东摘掉眼镜，表情从开始的严肃变得不可思议，渐渐变成了惊骇。

  陈博佳金心里面最后一丝幻想，亦随之破灭。

  随着破灭的还有心目中那个光伟正的严肃父亲形象。

  把房门重新锁好，在硕大的朱漆办公桌后面，陈卫东把自己深陷在高大的黑色真皮办公椅里面，整个人掉入了无边的回忆。

  1991年，海湾战争打响的那一年，也是苏联解体的那一年。

  那年发生了很多大事。

  陈卫东就是在那一年认识的杨梅。年轻陈卫东因吃苦耐劳且勤学肯干被领导相中，升任平安市市中区财政局乡财股股长，作为市中区财政局中最年轻的副科职，正处在意气风发，大显身手的上升阶段。平时工作应酬多，陈卫东常去市中心一家叫做“花园茶楼”的地方打牌品茗，而黄美佳的妈妈杨梅就是那里面最漂亮的一个服务员。

  在那个年代，没有网络直播，也没有各类短视频APP，漂亮的女孩的就业并没有什么捷径。

  杨梅只有初中文化，但因为姣好的长相和善解人意的性格，深得陈卫东的喜爱。一来二去两人居然有了感情，即便他们都结了婚，陈卫东还有一个1岁多的儿子陈博佳金。

  但这丝毫不影响两人的感情却迅速升温，杨梅经常泪眼婆娑抱怨自己看走了眼，嫁给黄树林这个倒霉鬼，丈夫非但不体贴她，还经常恶语相向，全然没有做夫妻的样子，真如“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而陈卫东那时也常常因为孩子的养育问题同性格强势何映红长年累月吵架。陈卫东与杨梅情投意合，就好似干柴遇烈火，久旱逢雨露，两人没过多久就越过了道德的边界，跨进了爱的禁区。

  不巧的是，那段时间杨梅也恰好在备孕，发现怀孕是件大喜事，全家人高兴都来不及，如何会怀疑孩子不是丈夫的。

  这是陈卫东给陈博佳金和黄美佳这一双儿女讲述的故事，也是他的推理，当年杨梅表现得也很激动，并且还难舍难分地告诉陈卫东，自己已经怀孕，不能再同陈卫东意乱情迷地处下去，她主动结束了这段婚外情，并重新投身原来的家庭。

  后来，陈卫东只知道她生下了一个女儿，再后来，杨梅去了江苏打工，直到音信全无。

  “你一直告诫我不要跟黄美佳往来，是不是你早就猜到她是你女儿？”听完父亲的讲述，陈博佳金二度为人，世界开始坍塌，一切都变得不真实。

  窗外已是万家灯火，办公室内惨白的LED灯打在这久别重逢的一家人脸上，每个人看起来都没有血色。

  “咋可能！我哪能知道杨梅所生是我的骨肉。我之前对你那样说，只因为她是杨梅的女儿啊，我心里膈应，也怕你们在一起惹出个是非好歹，上一代人的犯的错，不能让你们再错上加错。”陈卫东叹了口气，将中华烟杵灭在堆满烟头的烟灰缸里。

  陈卫东所讲的故事令黄美佳骇然，其震撼程度不亚于当初听到母亲失踪的消息，她从来都不了解母亲，就连母亲是个怎样的人，也是道听途说自一众亲戚和街坊邻居。

  她这才意识到母亲杨梅于她而言，一直是照片上的陌生人。

  但是她怀疑陈卫东的叙述中有不少疑点，像是经过了粉饰和涂抹，即便不了解母亲，但她不相信母亲真的是陈卫东所说的这种人。

  不可能，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那我爸......”她停了下来，在脑子里努力搜寻着正确的称呼，“那黄树林，他知道这件事情吗？”

  陈卫东重新点上一支中华，吐出一口青烟，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但他应该不晓得。我们经常在一起吃饭喝酒打牌，他从来提过，我想他压根不知道我跟杨梅当初的事情。否则他早就可以拿这事来要挟我替他办事，何必拐弯抹角请客吃饭托关系找我办事。”

  陈卫东久久凝望着黄美佳，这个女儿的凭空出现给他的震惊无以加复。在他马到功成且尽在掌握的人生路上从未想过会半道上多出一个女儿。他竭力控制着脸上的表情，尽可能维持着一个已过知天命之年的男人稳重气质，但他微微颤动的嘴角和小拇指的抖动却揭穿了他内心的惶恐不安。

  “美佳，你靠近点，让我好好看看你。”他的声音像是哀求，思绪还停留在1991年的夏天。

  黄美佳看向陈博佳金，仿佛在寻求他帮助，陈博佳金点点头，黄美佳缓缓站起身，走到了陈卫东的身边。

  陈卫东感觉到她身上有着同她妈妈一样的气质跟神情，他第一次让杨梅单独留下，杨梅的脸上也写着一样惴惴不安和惶恐之色。

  陈卫东站起来，想要握住自己女儿的手，手伸出一半却停下了，他不知道是否恰当得体，最后还是放下了手，跟黄美佳四目相对。

  黄美佳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认真端详自己的亲生父亲，他跟陈博佳金某些地方长得很像，比如脸型和鼻子。但是陈博佳金的眼睛却遗传自他的母亲，比陈卫东那双凌厉的鹰眼更为秀气柔和。

  陈卫东看了好久才说话：“美佳，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就是今天我们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只有我们屋里的三个人知晓。除此之外，暂时不要让任何人晓得，有些事等你和博佳金毕业后，我们一家人再慢慢从长计议。”

  黄美佳没有说不，也没有点头。她在心里面冷哼了一声，她早猜到了，眼前的这个生父其实也和养父黄树林一样，只关心自己的利益。不过是想保住他来之不易坐上的位置和他的仕途，他老人家是堂堂市财政局副局长，当然不会为了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女儿毁了自己半生打拼下来的基业。

  没有男人会真正爱一个女人，他们全是下半身动物。无论这个男人的身份是所谓父亲，还是山盟海誓的男朋友。

  他们所谓的理智只会考虑自己利益。

  他们眼里的爱情归根结底只是一种性行为的外露，如果说刘巨儒是彻头彻尾渣男，那么看似无害的陈博佳金也好不到哪去，故意表现出一无所知却欲盖弥彰的样子，若不是她在电话里亲耳听到苏晓晨的声音，他是可以隐瞒她一辈子的。

  呵呵，这就是所谓男人。

  这些道理，她在西康市的时候早想到了，不过陈卫东的对于父亲角色的表现比她心理最差预期还要好上一点。她已经预设最坏的结果，陈卫东可以完全不认账，并质疑“微基因”的检测结果没有法律效力，拒绝做亲子鉴定，因为亲子鉴定只有在双方都同意并且签字之后才可以进行。

  那样的话，他完全可以撇清同自己的关系。

  至少现在他没有那样做。

  可如果我要举报他，告发他，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会不会狗急跳墙翻脸不认人？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找人弄死我吧，算了吧，黄美佳，人性经不起考验的，趁在你还没有威胁到他的切身利益，适可而止。

  “美佳，等你们毕业之后，你愿不愿意跟我去成都做一次亲子鉴定，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只是这个结果能最终确定我们的关系，爸爸没能在你小时候照顾你，只有等你毕业找工作时再尽我所能。你放心，我会全力弥补以前犯下的错误。”陈卫东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变了。

  黄美佳冷哼一声，没有回答，不置可否。

  “另外你妈妈具体是怎么失踪的，后来警方又是怎么寻找的，这些你可以跟我说说吗？”

  “可以，前提是你得答应帮我找她。如果不是为了找她，我也不会去做基因检测，也永远不知道自己还有个父亲。这或许是天意。”黄美佳寻找母亲的希望在心间一闪而过。

  “这么多年过去了，其实我也不是没有想过办法，在你妈妈失踪的后的那两三年，我也通过关系打听过她的行踪，但是一无所获。她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我也想要找到她，我会不遗余力，为了我们的女儿。”

  陈卫东最后那句话不知道是出于真情流露还是故意给黄美佳听的。

  至于陈博佳金，此时此刻就像个局外人，懵圈地站在一旁，两人的对话就像一把刀子。

  割开了她的黄美佳，也割裂了他和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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