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外边传来了拖拉机“突突突突”的声响，屋里的人也不打麻将，热炕头上的厨房里忙乎着的妇女们，也全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纷纷朝外头看去。

    “是大强子回来了，快给开门！”妇女之中，也不知道是谁率先喊了一嘴。

    韩老爷子是个手脚麻利的人，刚从外边抱了两捆柴火回去，顺手就将门带上，然而刚进屋，没想到大儿子竟然开着买的四轮车回来了。

    他又急急忙忙跑出去，给大儿子开门。

    他这辈子最疼大儿子，因为老大生的是姑娘，老韩家在屯子里有段时间都没抬起来头，后来有了韩国强，韩老爷子这才笑逐颜开。

    沟洼子屯这么多年，都没有一家买得起四轮车的，周围人家看见老韩家的大儿子开回来一辆四轮车，顿时开门站在当院朝老韩家看。

    这边屋子里的妇女，以及聊天、打麻将的老少爷们，再次鱼贯而出，声势比刚才接车都大。

    不外乎其他，人家韩国强这两年种地比屯子里其他人收成都好，当然这也离不开在粮库上班的两位。

    刘立国跟韩国风同时出门迎接，他们这个大哥（大舅哥），如今的日子过得也好了，算得上是这十里八村的产粮大户，而他们帮衬的地方还真不多，最多就是在高价的时候，及时告诉一声。

    屋子里此时就剩下于大为和韩静凡两个人，原本于大为打算自己出去迎一下，媳妇就在炕上待着算了。

    但韩静凡想了想大哥的脾气，还是坚持下地，陪着于大为出去，二人穿戴好站在当院，望着门口四轮车开进来。

    “突突突突。”韩国强踩着四轮车的油门，将车开到了院子中间，停在了汽车边上。

    周围全都凑了过来，一边夸着韩老爷子真是好福气，一边望着近乎崭新的红壳子四轮车，眼中说不羡慕估计谁也不会信。

    于大为站在一旁陪着媳妇儿，听着发动机的声音，眉头微微皱起，目光在水箱和发动机之间看了几眼，不过也没开口说什么。

    大过年的还是别说一些扫兴的话为好。

    “大舅哥这车真可以呀，这跟新车也差不多。”刘立国递给下车的大舅哥一根烟，“你这完全赚到了，用二手车的价买了个新车。”

    “哈哈，也是巧了，这车要卖的时候被我碰到了。”韩国强个头不高，笑着朝众人挥手，“快进屋，都进屋聊。”

    一群人先后进了屋子，而韩国强一直主动跟老二和大姐夫攀谈，气氛异常热络。

    倒是于大为两口子，一直被人扔在了旁边，谁也不会多看一眼。

    “大为，吃完饭，咱俩就回家吧。”韩静凡看着熙熙攘攘的一群人，刚才有一瞬间觉得，书上的一句话说的很对，非常对。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家的狗窝。

    “好。”于大为憨憨一笑，扶着媳妇进了屋子里。

    随着菜一盘盘端上餐桌，男人们也开始走进厨房帮忙，这期间，妇女们开始给孩子的兜里塞压岁钱。

    一个孩子口袋里给个十块，算得上是大票了，就连刘立国这么爱面子的人，也只是让他媳妇给每个孩子十就行了。

    一来是自家俩孩子，给多了不太好，二来压岁钱给的再多，最终还是进大人口袋，没什么意思。

    于大为一家也给了孩子们一人十块，不论是大舅哥家的韩立志，还是二舅哥家的韩雪，又或者是大姐家的两个孩子。

    他们在收到钱的这一刻，便是无比开心的。

    于大为心想，你们这几个小不点，也就只能现在开心一下了，等回头这钱被收走了，估摸着都得趴地上号啕大哭。

    吃饭的时候，男人一桌，女人一桌，大家推杯换盏，气氛异常热烈。

    不过不论是男人那一桌的于大为，还是女人这一桌的韩静凡，似乎既不是主角，也不是配角，最多就是个打酱油的路人甲。

    二人最后吃完饭下桌都没人注意。

    其实大家心明净似的，于大为跟他媳妇如今的日子，算是这些人里面混的最差的，有一次韩国强路过韩静凡家，看了一眼随时都要塌的房子，便急匆匆的离开了，实在是丢不起这人。

    再看看于大为跟韩静凡朴素的穿着，尤其是于大为军大衣里面的外衣，看着都掉色了，这衣服除了干净，简直一无是处。

    风评不好，穿着一般，那些个平日里不太熟络的亲戚，只是看一眼，便觉得没什么攀谈的价值。

    跟粮库的刘立国比，跟韩国风比，就算跟屯子里的韩国强比，哪个不比这对夫妻日子过得好。

    于大为跟韩静凡下桌，大家一起在酒桌上喝酒聊天，只感觉位置松宽了不少，其它的毫无所觉。

    韩国强几杯酒下肚，也开始吹嘘起自己买车的事情，尤其是夸这车跟别的村那种老四轮车比，究竟有多么多么好！就差现场给大家启车展示了。

    于大为与韩静凡俩人穿戴好准备出门时，丈母娘忽然叫住了两口子。

    “这就走？不再待一会了？”丈母娘望着姑爷和姑娘，心中也是无比唏嘘，明知道这俩人受了冷落，可又无可奈何。

    “不了，趁着中午暖和，我们俩就先回去了。”于大为脸上堆满笑容，他对丈母娘还是很感激的。

    厨房外屋的水蒸气爬满窗户，门被老丈母娘悄悄合上后，她顺着裤兜口袋掏出来五百块钱：“这钱你俩拿着，过年了，回家想吃啥买点啥。老姑娘，伱平时也别不舍得花，平时的营养得跟上。”

    “妈，这钱我们不能要，你快拿回去吧。”韩静凡推脱着，不想收这个钱。

    “拿着！一会别人看见了不好，别撕吧了。”丈母娘语气坚决，把钱硬是要塞进韩静凡的口袋里。（作者语：撕吧：来回拉扯的意思，常用在结账，给压岁钱，送东西等。）

    “长者赐，不敢辞。”于大为看着极限拉扯的母女俩，终于忍不住开口，“小凡，你就把这个钱先收下吧，回头等有钱了，再给咱妈多买点补品。”

    韩静凡无奈妥协，也只能是先收下了。

    二人又跟丈母娘聊了几句，多半都是注意身体，少挨点累。

    而丈母娘是个心地善良的，走的时候，悄悄从仓房里拿了十斤猪肉和一筐鸡蛋，放到了爬犁上，嘴里还不停念叨着，等到小凡快生的时候，她一定过去伺候月子。

    可能在老太太心里，那位老于家的亲家母，还是厌恶自家姑娘的主，自己要不是伸手帮帮自家姑娘，那还能有谁帮她。

    望着姑爷和姑娘的背影，想到这些，她就一阵心酸。

    自家姑娘明明长得那么好看，人心眼也实诚，咋就成村子里疯婆子们风言风语的对象。

    当初差一点就因为村里的瞎嘀咕跳井自杀，多亏了她半夜起夜的时候看见。

    当时把她吓坏了，就看见小凡瘦瘦小小的趴在井口，好像随时都要跳下去似的。

    “如今大为变了性子，未来小凡应该能享享福吧，老天爷保佑吧，我姑娘可真再经不起折腾了。”她嘴里不停念叨着，用手悄悄抹了抹流出来的眼泪。

    等到她回到院子的时候，便看见一群人围着她大儿子，耳边传来大儿子喝高了的嗓音。

    “都看好了，这车油门以上，动力杠杠的！车斗子里坐满人，让你们看看！”韩国强大手一挥，拿起启车的摇把子，对准摇嘴儿，双手发力，一圈又一圈的摇动摇把子启车。

    其他人全都来了兴致，也因为多少酒劲上涌，纷纷从地上爬到了车斗里，想见识见识这车的动力究竟怎么样。

    就连韩老爷子也跟着进了车斗当中，双手把着正前方的车斗栏杆，期待的看着大儿子展示这台车。

    “以后我这大舅哥有了这车，咱家种苞米啥的，简直不要太轻松，您老人家以后也就跟着享福了。”刘立国站在车斗里，右手搭在车斗的栏杆上跟老丈人讲述着，这台四轮车的重要性。

    旁边韩国风也点头附和：“现在别的屯子里，都有拖拉机了，不仅能刨地，还能拉人装东西，大哥这台二手车买的很值。”

    “爸，他俩说得对，以后有了这车，咱们家出去赶集啥的也比别人家方便。”韩国强的媳妇张凤仪，这个时候也笑容满面的开口了，这是她为数不多在老韩家开心的日子。

    旁边人也都夸赞着韩国强能干，能攒家底，最后又把话头夸到了，那位高高在上的粮库刘立国身上。

    “突突突突突！”

    下面韩国强拼命地摇啊摇，最终用尽吃奶的力气，终于把这车给摇着了！

    他买之前也很奇怪，按理来说别人的四轮车没有这么难摇，这台感觉贼拉的紧。

    卖家却说，冬天机油都凝住了，用点劲儿是应该的。

    于是他也没多想，交了两万多，开车便回来了。

    不过这四轮车动力却十足，韩国强上车踩几下油门，“突突突”的声音更猛，更响，更快！

    然后就在大家全都期待着，这台四轮车带他们溜一圈的时候，突然“噗”的一声，车熄火了。

    随即车顶上，便冒出了白色的蒸汽和浓烟。

    所有人都呆愣当场，一时间，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这咋回事，这车不会是个问题车吧？”

    “不会吧，看着车挺干净的呀。”

    “不会啥呀，谁家好车就卖两万多，还带着这么大的车斗子。”

    韩国强坐在车座子上，看着四轮车又冒烟又冒蒸汽的，脑瓜子嗡的一下子，浑身一瞬间被冷汗打湿。

    他猜到了，自己这台车应该是买上当了。

    之前所有的骄傲，顷刻间随着这两道白烟全部消失。

    韩国强急急忙忙，从座位上跳下车去查看，一时间还有些不敢相信。

    农村的两万多块钱可是如同命根子一样的存在，这可是全家人苦熬干修攒下来的家底。

    若是这车能修好，那还好，可若是真修不好，就等于买了一堆废铁！

    “谁会修农机！快抓紧给看看啊，再拖一会，小毛病也得变成大毛病了。”车斗里有人非常有智慧的大喊了一声。

    然后，里面的人就纷纷从车上跳了下来，凑到了四轮车车头冒烟的地方。

    人喜欢吃瓜不假，可这终归不是一块两块的玩意儿，谁家要是摊上这事，都得麻爪，再加上都是实在亲戚，有些恻隐之心很正常。（作者语：麻爪，不知所措的意思。）

    韩国强打开车顶盖，除了一股难闻的焦煳味儿，便是眼前向上蒸腾的白烟。

    就在心灰意冷的时候，听到有人喊这么一句话。

    一时间，不论是韩国强，还是老二韩国风，又或者是刘立国，包括韩老爷子，都想到了一个人——于大为！

    于大为的爹，当年可是农机学校毕业的，不仅给生产队开过车，修过车，还给生产队年轻人讲过农机课！

    于大为从小就跟他爹学修车，虽说前一段时间时运不济，农机设备差点被偷了，后来心灰意冷没再继续往修农机的路上走。

    可人家的技术是在的呀！帮他们看看这台四轮车到底哪出了问题，那还不是老虎吃豆芽——小菜一碟！

    “大为！妹夫！在屋呢吗！”韩国强急的脑门是汗，快速跑到窗户下面，趴着窗户往屋里瞧，“你快出来帮我看看这车咋滴啦！”

    “是啊，妹夫，你快瞅瞅大哥这车，晚了这毛病想修是不是就费劲了？”韩国风终归是自家人，一看到大哥的车坏了，他也跟着着急了四处帮忙喊。

    这下子全场人都傻了，有些人只知道于大为性子懒馋，没想到竟然还会修车。

    早知道的话，之前说话的时候，多少也要客气一下。

    “别找了，人家两口子吃完饭走了。”老太太走到老大面前，一把拽住他耳朵，“我就说你不是好嘚瑟么！买了个车，喝点儿尿骚子酒，就以为自己有多厉害了是吧！”

    “还好意思找人家大为修车！从打你回来到现在，你正眼瞧过你那个妹妹和妹夫吗！”老太太气的胸口起伏，是动了真火。

    “还有你们！”老太太回头目光又扫过老韩家这一大家子，“一个个穿得人模狗样的，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自己有几斤几两不知道吗？有那个能耐咋不去市里头买房子买车去？”

    “大过年的也不想深说你们。”老太太收了火气松开抓着大儿子的手，“车坏了就坏了，是你自己眼睛瞎。你要是能抹开面子去找你妹夫，那你就去，反正这事我不管。”

    说完，老太太转身走进了屋里，她到现在一直伺候着这一大家子吃饭了，到现在一口没吃呢。

    如今气也气饱了。

    门外院子里，一群人面面相觑，那些个亲戚自觉的进了屋里。

    独留下韩老爷子这几个人，在院子当中不知所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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