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儿村周围的禁制确实是帝俊所设，在禁制被撤的瞬间他便知道有“人”来了。

他并未慌张，也不曾因此提前下课，依然端坐上首听着堂下参差不齐的读书声，提笔蘸墨，笔走游龙地写下了一幅字。

泽苍赶到的时候几乎是有些错愕地盯着眼前的这幅场景，他无法想象这样安静平和与世无争的画面怎么会跟帝俊联系在一起。

在世间所有人的记忆里，高高在上的妖皇自从入主天极殿开始，身上就烙印了杀伐、强权和威势，而今天，在这个偏僻破败的小山村里，堂堂妖皇陛下竟然像模像样地当起了教书先生？

滑天下之大稽！

门边忽然出现个道士，屋子里的读书声霎时一静，按捺不住好奇心的孩童们手捧着书，一双眼睛却滴溜溜地从书后露出来，上下打量着泽苍。

帝俊笔锋落定，抬首看向泽苍，面上看不出情绪，“你来了。”

仿佛早就料到他会来。

泽苍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随即点了点头，“没想到你竟然会躲在这么个地方。”

帝俊对堂下的孩童吩咐道：“今日便到此处，尔等各自归家吧。”

孩童们一听可以早点放学，个个喜笑颜开，丢了书本恭恭敬敬地道了句“多谢先生”便收拾东西一溜烟儿跑了出去，毫无半点留恋之情。

泽苍并不阻拦，他的目标本来也不是这群孩子。

闲杂人等离开之后帝俊才看向泽苍，眉间是毫不掩饰的讥讽，“藏头露尾，老师，怎么每次见你都是不一样的身份？”

一瞬间，泽苍脸上就跟被人甩了几个大耳刮子似的，脸色变换极为精彩。好半晌才咬着牙道：“本尊身份特殊，自然不能随意显露于人前，倒是堂堂妖皇不也改头换面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帝俊却不为所动，反而悠然说道：“你我不过世间一生灵而已，沧海一粟，真面目是我，假面目难道就不是我？若真假为一，又何必拘泥于形体？老师，怎么你化身天道之后道心反而不如以前了？”

“你……”元灵一时语塞，转念忽而冷笑一声，“我原以为你与女娲势成水火，想不到你竟然会化身人族，人族既是女娲所造，你莫不是也想认女娲为母？”

这话端得是刻薄，很有几分民间百姓泼妇骂街的风范，元灵说出口之后才觉不妥。然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再要收回已经不可能。

何况，他心底隐约还有几分快感，帝俊和女娲之间的龃龉由来已久，连带着对人族也看不惯。看着帝俊变成他最为不齿的人族，有种看着对手从云端跌落泥地的畅意。

谁知帝俊听了丝毫不见怒色，反而轻笑出声，“老师，我与女娲的恩怨就不劳您费心了，与其在这里挑拨离间不如说说您此行何意？”

一拳打在棉花上，元灵的脸色刷然沉了沉，面对帝俊的时候他引以为傲的掌控力总会受到极大的挑战，让他常常做出失态之举。心念几转，越发觉得帝俊的存在实乃他心头之刺，不除不快。

“既然如此，明人不说暗话。西牛贺洲上的事想必你已经听说了，我来是为了与你合作。”

帝俊闻言眉梢轻挑，语带诧异，“与我合作？怎么合作？”

元灵心中冷笑，面上却带着忧虑，“我相信西牛贺洲之事不是你所为，幕后主使意图搅乱天庭和妖族，挑起纷争，此事我绝不容许！若你助天庭找出幕后主使，平息两族纷乱便是大功一件，日后你真身恢复，天道自会网开一面。如何？”

这些日子元灵一直在想帝俊为何迟迟不肯现身于人前，晏如还活着的时候，他以为帝俊是为了等候晏如恢复记忆，有妖族战将太阴星君辅佐，重登妖皇之位号令万妖就会更加轻而易举。

但是，这个猜测在晏如身死道消之后就变成了最不可能的原因。

思来想去，或许唯有一种说法可以解释——帝俊他不敢。

他本就该是不存于世的生灵，存在即是违逆天道，隐姓埋名毫无作为尚且能苟且偷安一时，而一旦以妖皇之名重现于人前，等着他的必定是天道震怒，这是其一。

其二，妖族的罪孽可没有一个“后土”来偿还，而妖族罪孽太半系之于妖皇，帝俊只要敢用妖皇之名，便要承担起妖族欠着天地和生灵的因果罪孽。

三足金乌的真身早在巫妖大战的天罚中毁去，他如今只有受损的神魂，实力仅存三分，根本承担不起这样的后果。所以，他不敢现身称皇，只能躲在幕后角落里寻找机会。

鸿钧以身合道，元灵的意志在一定程度上就是天道意志，所以他可以用天道网开一面作为筹码与帝俊谈判，而且他相信帝俊一定不会拒绝。

只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帝俊想也不想就选择了拒绝。

“我已经承诺不取昆仑山的妖皇令，便不再是妖族的妖皇。既然如此，妖族之事与我再无干系，老师不如另请高明。”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始料未及，元灵纵然逼迫帝俊立下誓言不取妖皇令，也没想过帝俊会真的心甘情愿放弃妖皇之位。

帝俊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皮，道：“我说，我已经不再是妖皇，也不会插手妖族之事，天道轮回，各安天命罢了。老师，这不是你最希望看到的吗？”

“你、你当真如此想？”元灵不敢置信，以为帝俊在耍弄他。

帝俊却拂袖起身，随口说道：“信不信由你。”说罢便要抬步向外走去。

“站住！”元灵厉声怒喝。

帝俊停住脚步却不回头，只稍稍侧首问道：“老师还有指教？”

元灵猝然起身，眼中浮现狠厉之色，“帝俊，你以为我今天是来征求你的意见？”

他哂笑一声，“何谓天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我纵容你太久，你大概已经忘了天道无所不在，天道无所不能！我站在这里，就是天命所归，你既然胆敢违逆天道，少不得我便要行使职责了！”

帝俊眉心拧起，反身看他，“你做了什么？”

说罢心头一凛，立刻将神识四散出去，待察觉姑儿村的变化之后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周、天、星、辰、大、阵！元灵，你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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