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大厨房手艺并不差，天冷时也吃牛肉锅子。

  但不知为何，姜舒绾这锅汤就是比厨房管事李贵家的做的香。

  空气中香气逼人，那些香气就像有生命一样。

  见着缝就钻。

  已经有好几波丫头婆子从门口假装路过，就是要闻一闻香气。

  姜舒绾守着锅子大吃大喝。

  她今天豪吃海喝的样子，可比上次干三碗饭还没规矩。

  只叫常妈妈对她有了更大的认识。

  她看出来了，以往姜舒绾小鸟胃吃两筷子的千金小姐做派完全是装的。

  她就是个纯粹的干饭人。

  不过，姜舒绾确实相当聪明。

  她也看出来了，姜舒绾是想借着这些香气把老太太从屋里引出来。

  这法子比她好。

  别管她准备的那些饭菜如何好吃。

  化雪天冷成这样，还真不如姜舒绾这一锅子暖和。

  而且炭火不断，香气就不断。

  不像她那些饭菜，一会子就冷了。

  “一个人喝酒吃肉，真是寂寞，常妈妈可愿作陪？”

  常妈妈眼睛一亮。

  两个人好啊！

  两个人推杯换盏，吃的热闹又开心，香气四溢，一定能将老太太的食欲勾出来。

  “多谢少奶奶，奴婢就不客气了。”

  常妈妈连忙坐下来，两个人愉快吃喝。

  也没多久，裴老夫人的屋子就打开了。

  “少奶奶真是神机妙算。”

  常妈妈佩服的不得了。

  姜舒绾却知老太太肯出来，不只是食欲，也有人体求生的本能。

  人是铁，饭是钢。

  一顿不吃饿的慌。

  老太太这三天基本没吃什么东西。

  她就是吃不下，人类生存的本能也会驱使着她，让她动起来。

  而且老太太也不是像上一世是真的病了。

  她这会的病完全是心疾所至。

  她吃不下睡不着，并不代表她不想活了。

  “你们倒是吃的开心，把我这个老婆子忘到脑后。”

  裴老夫人说这话的样子还是很不开心。

  她病恹恹的被丫头扶出来，脸上比以往更加憔悴，精神也不好。

  因为三天没怎么吃东西，更是头晕眼花，走路都不稳当。

  常妈妈连忙去扶她过来，给她上了碗筷。

  老太太也不矫情，坐下喝汤吃肉。

  姜舒绾瞄了她一眼，谈起她的心疾。

  “老太太可是恨上了自己？”

  “觉得是自己身子不好才害得……”

  “出去！”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裴老夫人打断。

  “常妈妈，常妈妈……”

  裴老夫人唤着常妈妈，让常妈妈将姜舒绾赶出去。

  老人家一脸怒容。

  与外面猜测相反，她并没有生姜舒绾的气。

  她恨的只是自己。

  但是姜舒绾一提起这些令她痛苦不堪的事，她还是忍不住对姜舒绾生了一股火气。

  她明白这是迁怒。

  可一时也控制不住自己。

  “常妈妈，快将她赶出去……”

  常妈妈缩在门边，她非但没将姜舒绾赶出去，反而将其他下人打发到外面去了。

  偌大房间，只有裴老夫人和姜舒绾这对祖母孙媳，外加一个端茶倒水的常妈妈。

  常妈妈一边关门，一边想起姜舒绾先前与她说的话。

  “常妈妈，您和老太太有四十年主仆情谊，您最是明白老太太性情。”

  “老太太固执，这么多年了，她都没放下那个孩子。”

  “如今老太太深陷自责，若是一味沉溺，怕是寿数无多。”

  “若不是开解了她，早晚会出问题。”

  姜舒绾说了，她有法子开解老太太。

  常妈妈已经山穷水尽想请裴宴之回来的地步。

  她无计可施。

  姜舒绾说有法子，何不让她一试。

  想着，常妈妈只把将裴老夫人的话当成了耳边风。

  我听不见。

  我听不见。

  赶什么少奶奶出去，我都没听见……

  “你现在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裴老夫人气的拍桌，就听见姜舒绾的声音。

  “老太太自己也是受害者，为何怪自己？”

  “要我说！”

  “要怪就怪延续了几千年的臭规矩！”

  她说话声量不大，这话一出口，却掷地有声，犹如一道惊雷，震的人一颤。

  裴老夫人怔怔看着她。

  “这话何意？”

  姜舒绾叫常妈妈将她之前给裴老夫人的资料都拿出来。

  “老太太，我们换一种角度看这些资料数据如何？”

  姜舒绾指着这些数据娓娓道来。

  只要老太太换一种角度看这些医疗案例和数据统计。

  她就该发现，她连自己也恨不了了。

  因为早早嫁人，是延续了几千年的规矩。

  老太太早早怀孕，也符合传统，甚至所有人都觉得她有福，刚成婚没多久就有了孩子。

  事多食少也没法子。

  一日两餐，是祖上就传下来的规矩。

  她们世家贵女食少，也是要保持身段风流（注释：风流在古代是好词，是夸奖）。

  而且前朝皇帝荒淫无道，好细腰。

  上行下效，引得天下女子争先瘦身，身材焦虑相当夸张。

  最严重时，常有女子为了瘦身活生生饿死。

  到大景朝，虽然在朝廷的宣传下，没有女子为了一把细腰饿死那般夸张事发生。

  但当下社会的审美，还是以瘦为美。

  普通农妇就罢了，人家想的都是怎么活下去。

  像裴老夫人这样的官宦女子，都格外注意自己的身段。

  她们还要学许多规矩。

  端庄得体，懂规矩懂礼仪，这是她们的基本素质。

  吃饭吃个碗底就行了。

  满满一冒尖饭，既不得体也不端庄。

  那些都是天天要干活，要下地，要做事的贫民贱民才会那般吃饭。

  优雅高人一等，才是她们官宦女子的体面。

  若是和那些下等贫民一样做派，只会惹人发笑，家族也会蒙羞。

  所以还真怪不得裴老夫人自己。

  事多烦忧也没法子。

  当时局势复杂，裴老夫人是侯府主母，侯府的事本来就是她份内的事。

  她还操心娘家的事。

  娘家养她长大，操心娘家，也是她的本份。

  “老太太，您何错之有？”

  “怀孩子的苦是您受的，丧子之痛也是您承受，家里家外一把抓，也是您……”

  “那孩子就算是因为您身体不好，没能活着，那也不是您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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