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元鹤自不理朝政后，就一直深居简出，在宅院后山修了一座道观，日日礼佛，很少见人。

  今日出山，也是因为下人告知有急事。

  叶家公子叶无明，当值回来后就急匆匆回了府里。

  一向稳重自持的青年，脸色都变了，是遇到了什么事让他慌成这样。

  叶夫人一惯冷静如常的坐在主位的左边，面色平淡，叶无双向她问安见礼，她也视若无睹。

  对于叶无双来说，母亲是不喜欢她的，自她记事起，母亲对她不只是疏离，而是冷漠、厌恶。

  而哥哥，一年到头，也很少理她，她也知道哥哥不喜欢她，但她喜欢赖着哥哥。

  经常被她缠得没有办法了，也会陪陪她。

  她不明白，明明她也是父亲母亲的女儿，为何大家都不喜欢她呢。

  哦，不，父亲还是喜欢她的，但父亲很少会从后山里出来。

  而她，与家人有较多交集的，就是与哥哥叶无明了。

  因为每次她在外闯祸，官府或是下人们都会通知哥哥去处理。

  所以她偶尔会替百姓出头闹点小祸。

  叶元鹤坐到主位上，抿了口茶，扫视了一眼儿女，平静开口：“无明，什么事这么慌里慌张的。”

  问完，他又拿起茶杯。

  叶无明稳了稳心神和语气：“爹、娘，今日下朝后，我听大臣们说，陛下赐婚，双儿要嫁入光王府。”

  “嘭！”的一声，叶元鹤手里的茶杯掉落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一道赐婚圣旨，外人觉得是恩赐，但对于叶家主君主母，以及叶少爷来说，这是祸事。

  叶无明再开口说道：“算一下时辰，圣旨应该快到了。”

  叶无双怔怔地看着主位上的男人，轻轻开口：“爹爹...”

  她不想嫁人，话没说出口又咽了回去。

  爹爹从未有过如此失态，难道宇文玦是个奸恶之徒？她是听过一些传闻，除了风流，也没见说其他的。

  家仆迅速清理了茶杯碎片，叶元鹤看了一眼自己的夫人。

  叶夫人也回看了他一眼，又冷漠的别过头，眼底的冷漠让叶元鹤垂下头。

  “无双啊，你陪陪你娘，爹和哥哥有事先回书房。”

  叶无双乖巧点头：“嗯，好。”

  看爹爹的样子，应该也是不赞成她嫁去光王府，他们一定是去商量对策去了。

  叶元鹤先一步走了，无双看着对面还站着的叶无明，她甜甜的笑着唤一声：“哥哥！”

  叶无明看着她，沉默须臾，低低地“嗯”了一声，便走了。

  厅里就剩下母女二人，叶夫人站起身欲离开，叶无双跑上前：“娘，我扶你！”

  她的手扶住了叶夫人的手臂，广袖衣袍的缎子在她细嫩白皙的手指上，被抓出了褶皱。

  叶无人抽回自己的手，冷着脸看她。

  这是今日自她进门到现在，母亲看她的第一个眼神。

  这眼神里的冷意和恨意，让无双脸上的笑意收了收又笑开：“娘，您是不是也舍不得无双嫁人啊？我也好舍不得娘，也舍不得爹爹和哥哥。”

  叶夫人移开视线淡声开口：“也快十六岁了，难道还想赖在叶家当老姑娘不成。”

  说完后，叶夫人便走了。

  叶无双失望的看着母亲的背影，眼鼻一酸，她立即深吸了口气。

  母亲一直是这样对她的，也不奇怪了。

  母亲这十几年里，从来没有笑过，也许是因为她的存在。

  原来也不是所有的母亲都会爱自己的孩子。

  也许是因为她在未记事的年纪，做了很离谱的错事，母亲才会如此厌恶她吧。

  她去年还曾去找过当年接生的婆子，得知自己确实是娘的亲生女儿，要不然她都怀疑自己是抱养的了。

  因为这事，她第一次被父亲责骂，还很严厉。

  她只是对自己的身世有所怀疑而已，父亲却要用家法，命她以后不可以再去查这种荒唐事。

  并且声称，她叶无双就是叶家嫡女。

  现在母亲对她要出嫁的事，似乎是赞成，很赞成。

  圣旨真的来了，传旨的公公宣读完了旨意，就道了恭喜。

  叶元鹤道：“曹公公，借一步说话。”

  曹公公是在宫中服侍了三十多年的老人了，与叶元鹤也算是旧识，有些交情。

  “叶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待两人行到一侧小径时，叶元鹤才开口：“曹公公，小女言行举止粗鄙无礼，琴棋书画样样不通，这些年我一心礼佛，夫人身子不适，没人管这丫头，要她嫁去王府，实在是拿不出手，我瞧这事，是否要面圣...”说到这里，他长长的叹了口气，一脸愁意。

  曹公公吟吟笑出声，和蔼道：“叶大人不必忧心，陛下圣意如此，加之光王殿下随性洒脱，定不是那计较之人。反之，叶小姐生性跳脱可爱，敢于直言见义勇为之举，得罪了不少京中子弟，在京中虽得大人庇佑，但我们两年纪也大了，人总有老去的一天，我想没有谁比光王更合适小姐了，大人您说是不是？这普天之下，除了陛下，想必就只有光王能护得了双儿小姐一世无虞了。”

  叶家当年反对先帝夺位，弹劾先帝残暴之举，遭到忌惮。

  如今在朝中已无实权，还成了这帮拥护先帝的大臣们的公敌。

  但先帝为表仁义，体现其乃仁君，故对前朝重臣加以关怀，力保下这个不服朝令的老臣，并提拔了叶家的少爷掌管禁军。

  如今先帝的儿子继位，他叶家却突然间被赐婚成了皇亲国戚，这实在是令他不安。

  叶家朝中无人，一个禁军统领能做的有限，若不攀附权贵，在他死后，妻女在京中怕是难以立足，以奸相王玄的行事作风，他会斩草除根。

  光王府，确实是避难之所。

  曹公公说完，见叶元鹤眉头紧锁，不见说话，以为他把话说重了，忙道歉：“老奴也是直言快语之人，若说错了，还请叶大人见谅。”

  叶元鹤回神，笑道：“哪里话，公公说得是，多谢曹公公今日跑这一趟，辛苦了。”

  “那老奴就先回宫了，叶大人留步。”

  “曹公公慢走。”

  叶元鹤让管家送曹公公，自己便回了书房。

  曹公公说得也不无道理，光王能护得住无双。

  但是，他和无双的关系，怎可成亲。

  叶元鹤刚进到书房，叶无明后脚就进来了，反手把门关上。

  “爹，要不我带无双离开上京。”

  叶元鹤猛的一拍桌子一拂袖：“胡闹！这是抗旨！是死罪！”

  “那就让无双嫁给宇文玦？这是荒唐！有违伦常！”叶无明低吼出声，胸中的郁结之气甚是浓重。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如此慌乱和恼怒过。

  这些情绪背后，是更深的无能和无奈。

  “双儿不能知道此事，我不想她这一世活在仇恨里，稍有不慎，连命都不保。这个秘密也不能告知光王，那样，我们都死得更快，想想宇文一族的手段，十六年前那一战，血流成河，我的君王一家老小被屠戮殆尽，难道还要我叶氏一族断送在我手上吗？不可，不可。”叶元鹤无力的坐在木椅上，在朝中多年，临危不乱的他，眼下却没了主意。

  叶无明不可置信问道：“所以父亲的意思是，让双儿嫁？”

  “嫁的意义是为何爹您糊涂了不成？夫妻之间要做什么？还会生儿育女！这是孽！”

  叶元鹤红了眼眶，他缓缓开口，语气轻而慢，更多的是无可奈何：“够了，别说了，想办法让双儿生不出孩子，也只能这样了。”

  “爹！”

  “退下！”

  “爹！”

  叶无明不肯走，暴怒的眼神直直的看着叶元鹤。

  叶元鹤站起身，撑着桌子站着，直视儿子：“曹公公有一句话是对的，光王能护得住双儿，我往深了想，纸包不住火，即便天衣无缝，万一有一天东窗事发....”他顿了顿：“儿啊...我护不住，你也护不住，你明不明白，啊！”

  叶无明后退两步：“这件事，只有爹娘和我三人知晓，还能有什么东窗事发，爹和我定不会说出去，娘虽恨爹和双儿，但为了叶家为了我，她也定不会说出去，这是抄满门之罪，难道爹还信不过娘吗！”

  叶元鹤看着自己的儿子：“明儿啊，你还是太年轻了，退下吧，这事就这么定了，别再提，不然整个叶家都得死！你只要明白这一点就够了！”

  自己的儿子一向沉稳，今日冲动又无脑的言语张口就来，叶元鹤真怕他做出什么事来，只好拿家族生死来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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