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那一瞬间。

    夏鸣心中再无疑问。

    大观青苍老祖也罢、尸陀城无妄山主也罢。

    看到那人的一瞬间，夏鸣便已然知道了他的身份。

    青丹太上……何念生！

    夏鸣怎会忘了他。

    他可是夏鸣的启蒙“恩师”啊！

    一个人的像貌可能会改变，特别于这个世界而言，更是稀疏平常。

    夺舍重生太常见了，但是一个人的神魂气息可不会改变。

    那般幽邃清冷的气息，夏鸣只在一个人那里感知过。

    而那个人便是他的昔日师尊，何念生。

    夏鸣心中何念滋生呢？

    自然是无边杀念！

    念头激荡，夏鸣肉身气血再难抑制。

    气血爆鸣，宛若开闸之洪水。

    大河泱泱，肆意激荡，汹涌气血，狰狞咆哮。

    肉身大势动，青龙道法起。

    猩红气血裹挟七彩灵气，直冲九天云霄。

    飘然而起，脚踏虚空，一步又一步，夏鸣缓缓朝着白骨山巅走去。

    眼中血色疯狂纠缠，漩涡虚影若隐若现。

    与此同时，以夏鸣为中心，一股恐怖的威压也悍然朝着何念生镇压而去。

    嘣——嘣——嘣——

    威压如山，寸寸碾压，沿路白骨，尽皆崩灭成灰。

    看着如此夏鸣，小毛驴都吃了一惊。

    余光窥探着夏鸣眼中那肆意纠缠的血色长丝，小毛驴的上下牙床都在打颤。

    【阔怕！太阔怕了！】

    【好嘎们，好像有些不对劲了！】

    【对面那人是谁啊，为啥会让好哥们这样呢？】

    小驴子如此，白骨山巅之上的何念生更是神魂一颤。

    恐怖威压，寸寸下切，何念生的整个身躯都开始剧烈颤抖。

    如此威压，绝对是八鼎大乘！

    威压之下，何念生体内的婴虫都痛苦地蜷缩在了一起。

    看着那逐渐靠近的夏鸣，何念生心中念头汹涌激荡。

    这是下马威吗？

    这般的下马威，他是想杀了我不成！

    姒琉明这厮果然是个疯子！

    目光不断凝紧，于那近乎遮天的气血大幕之内，何念生好似看到了一张张狰狞的面庞。

    那些狰狞的面庞正在贪婪地注视着他、肆意打量着他、磨牙允血、伺机而出。

    何念生知道只要他有半点的异动，对面那人便会毫不犹豫地将其击杀。

    这是直觉亦是事实。

    这种情况下，何念生压根无法反抗。

    八鼎大乘蓄势待发，万钧大弓，弓开满月。

    弓弦轻崩就能将他何念生彻底湮灭。

    眼瞅着夏鸣逐渐靠近，何念生索性放下了所有戒备。

    白骨山巅，何念生朝着夏鸣恭敬一拜。

    “何氏念生，拜见莲生师兄。”

    师兄二字一出，夏鸣身上气息陡然一暗。

    血丹震荡，何念生的这一声师兄，让夏鸣想到了很多。

    是啊……何念生是魂道人钦定的入室弟子。

    杀了他真的值得吗？

    杀了他何念生，又怎么和魂道人交代？

    若是连一个何念生都容不下，如何图谋魂道人的大世魂法？

    因为一个何念生，放弃大世魂法，放弃莲生三十七这个身份？

    这……真的值得吗？

    即便要杀，也不能我先出手！

    郑伯克段于鄢啊……

    欲杀何念生，得纵其骄横，诱其犯错。

    最后再以雷霆手段，直接镇杀！

    眸光紧盯对面的何念生，夏鸣又变回了莲生三十七。

    嘴角笑容缓缓勾起，眼中闪过一丝不屑的神色。

    “何念生？你便是老爷子找来的入室弟子？”

    “竟然只有七鼎修为？”

    “怎么感觉……有点不够看呢？”

    夏鸣如此不屑言语，何念生依旧面色如常。

    看着对面的夏鸣，何念生眼中也闪过一丝迟疑之色。

    眼前之人不是那景统世子姒琉明，想必这便是他本来的面目。

    头顶无毛、脸上无须、眸光寒涩、骨相峥嵘。

    想必也是个刻薄之人！

    如此之人，要和我一起竞争大世魂法？

    难道……这也是魂道人的考验？

    心思浮沉之际，何念生总觉得对面这人有些熟悉。

    他那层泛白的皮囊之下，似乎藏着一个熟悉的故人。

    但是，细细感知之后，何念生又觉得不是。

    这人的神魂波动太过复杂。

    似乎……有什么东西遮掩住了真相一般。

    还有，他眼中那丝一闪而过的血色螺旋又是什么？

    压下心中重重疑惑，何念生还是不卑不亢地回了一句。

    “让师兄见笑了，念生愚钝，资质下乘，幸得恩师不弃，特此拜入山门。”

    “恩师曾言，莲生师兄，为人笃厚纯良，可为引路之明灯。”

    何念生此话一出，夏鸣尚未有所反应，一旁的小驴子已经乐到倒地不起了。

    【简直笑死了，引路明灯？】

    【引路冥灯吧！】

    【嘎嘎嘎！】

    小驴子忍不住嘎嘎傻笑，何念生也顺势看向了这厮。

    不看不得了，一看吓一跳。

    此兽气息竟然有七鼎初期水准！

    难道是荒兽？

    何种荒兽，如此强悍？

    状若贪狼、犬牙参差、好似刀山剑脊。

    嘴巴过分细长，耳朵长得也很奇怪，还有眼神也有些不对劲。

    难道是上古异种？

    一时半会儿，何念生也没认出小毛驴的品种。

    不过此刻何念生无比庆幸他没有冲动。

    这要是真的开战。

    怕是这头畜生都能将他拖延住。

    ……

    一脚踹开傻笑的小毛驴，夏鸣周遭的气息又森寒了那么几分。

    看着如此莲生三十七，何念生也缓缓蹙起了眉头。

    这厮果然和姒琉明如出一辙！

    喜怒无常，生杀随性，暴戾乖张，魔性不改。

    怪不得这厮能扮演世子姒琉明，这完全就是本色出演啊。

    二人相对，彼此无言。

    此间之际，魂道人方又传讯而来。

    【莲生徒儿，既得师弟，再帮为师取些东西回来吧。】

    【吾之魂法，比肩仙法，若想习得，还需点犀灵韵，助你参悟。】

    【大世如药，还需药引，何念生者，丹药奇才，取药之事，你多与他商量。】

    【莲花密地，为师等你归来。】

    通读魂道人的传讯，夏鸣眼神又冰冷了那么几分。

    魂道人这个老登竟然只告诉了他一半的信息！

    取什么药引？

    去哪里取药引？

    他一个字也没提及。

    这些信息多半是在何念生那里。

    于此，夏鸣哪里还不清楚。

    魂道人这是在给他套上缰绳和嚼头啊。

    想求魂法，便得听魂道人的话，去寻找药引点犀灵韵。

    想要药引，凡事就得和何念生商量着来。

    换而言之，何念生不能死。

    最起码，在取到魂道人所需的药引之前，何念生不能死。

    这也就意味着，取药之前，夏鸣还得保他不死。

    该死的！

    念头通达，夏鸣眸光猛地一寒。

    “师弟，你的大世魂法修行得怎么样了？可有哪里不懂？”

    迎着夏鸣那审视的目光，何念生面不改色道：“师兄，什么是大世魂法？”

    二人对视，冷笑连连。

    冷笑之际，他们心中也在亲切地问候着同一个人。

    老不死的魂道人！

    你搁这往斗兽棋呢？

    玩吧，你就好好玩吧。

    逮住机会就踏马的送你上天！

    乱我心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老登！

    且等着吧！

    将来有你红果子吃！

    ……

    莲花秘地，藏魂阁。

    盘膝打坐的魂道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凝视着面前的璀璨魂念长河，魂道人悠悠开口了。

    “我的小三十七啊，我把天命送到你的面前了，你真的能忍得住吗？杀了他吧……杀了他，你便能获得天命印记。你们啊，存着偌大的因果，他便是你的天命之人。”

    “吃了他吧，我的乖徒儿，吃了他便回来找师父，为师帮你成就此世超脱……而你要帮我颠覆这一切，我们要将众生之自由，还诸于众生，我们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小三十七啊，我的莲生子，这便是你的夏天啊，夏鸣，夏鸣……冬夜将尽，夏日终明，众生将繁盛于你的纪元。”

    “而这……便是你存在的真正意义。”

    心绪浮沉，灵气激荡。

    偌大的藏魂阁内，旋起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魂道人大手一挥，旋涡之中，一个浩大的长卷缓缓垂下。

    这个长卷乃是道上盗亚圣，灵虚子，最近交给他的。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方长卷才是道上盗存在的真正意义。

    长卷之上，乃是一个个活灵活现的神魂留影。

    他们或男、或女、或美、或丑、或年轻、或苍老。

    这其中甚至还有荒兽的身影。

    长卷之上的这些身影，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他们的眼中闪耀着同样的坚定光芒。

    一往无前，矢志不渝的坚定。

    而他们便是从古至今道上盗的历代元老！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出身低微。

    仙洲底层、荒洲野民、大派世家的杂役奴仆……

    出于共同的目的，他们走到了一起。

    出于共同的目的，他们组建了道上盗。

    鲜少人知的是，道上盗的历史其实可以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

    久到仙魔与世代都未诞生。

    久到血火交织，人族光芒首次闪耀。

    于仙人时代，仙洲正统将他们称为贼，大道之贼。

    而在更久之前，世人则习惯性地将他们称为逆修。

    何为逆修？

    逆道而修便是逆修！

    而这个道，便是世道。

    世道有方向吗？

    自然是有的。

    ……

    仙人时代，仙人便是道之尽头。

    修仙人之道法，为得就是得道成仙。

    仙人治世，层层而下，这便是大世之道！

    不敬仙人、反抗仙洲、不尊仙人血脉、这便是逆！

    逆者乃是十恶之首，当诛。

    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

    青铜盛世，御使仙魔的一众大族便是道！

    诸大氏族，豢养仙魔，以血为囚，以魂为束。

    对内，他们远征九野，奴役其他部族，攫取山河造化，毫无底线可言。

    青铜之火渐渐点燃，好大喜功的一众大族又开始铸造镇族重器。

    一器成，一地造化尽绝。

    一器成，万千生民化为枯骨。

    对外，他们御使仙魔，向上求索，欲开辟超脱之路，逃脱浩宰元央的束缚。

    元央之内，无得长存，诸大族要的乃是不灭之道统！

    于那个年代，蛊惑仙魔、反叛大姓、修炼大氏道法、违背大氏派遣的徭役、这便是逆！

    青铜刑统有载，凡逆者，抽魂夺魄，夷灭九族，绝不姑息！

    ……

    血火时代乃至于世代纪元初期。

    诸大道体便是人族所奉行的唯一大道。

    道体超越众生，道体血脉传承不断，最终形成诸大古姓。

    赵氏以魂为药、李氏以血为餐、姒氏残食婴儿滋补自身血脉。

    曾有人言，古姓之恶，尤胜荒兽！

    血火苦海，众生苦难，道体口令便是人间法旨。

    忤逆道体、寻求荒兽庇护、偷窃道体之血、不按按时纳贡、这便是逆！

    逆者，百死无存！

    ……

    天地无大道，人族自定之。

    道有方向，忤逆道者，便为逆。

    而道上盗者……逆道而生！

    他们的道便是逆！

    他们乃是天生的反叛者。

    从古至今，他们逆了很多次了。

    魂道人面前的长卷之上，便是道上盗曾经做过的大事。

    于大事之中，做出突出贡献者，可以称为亚圣。

    ……

    世代纪元，诸大世代壮大之时，逆修伺机暗示第九初代真相，最终，引发血乱之战，第九初代一战之下，覆灭所有人族道体。而后，镇压第九初代之时，亚圣魏长子，利用堪舆之术，以世代之血，彻底封禁道体之血。

    青铜纪元，古之大族，穷尽天地造化，耗尽山河底蕴，踏上超脱星河之路，青铜炉火，千年不熄，最终铸出永恒之舟，巨舟横空，遮天蔽日，真魔牵引，仙人开路，众生无可阻挡。

    逆修只能留存部分道法残种，努力记录下这横断的千年历史。

    毕竟，总要有人记得真相。

    总要有人要为当初的一切付出代价！

    古之大族，他们辜负了这世间的泱泱众生！

    他们是不可原谅的叛徒！他们是背叛元央的逃犯！

    他们带走了人族的希望。

    人族摸索，百年不得超脱，也于此刻，天外坠剑，暗藏仙魔道法。

    能得造化者，迅速崛起，浩大的仙魔纪元，由此拉开序幕。

    此法似有弊端，魔路有妖，仙路有鬼，难得超脱。

    而后，仙人开辟仙洲之路，众生再被奴役。

    出于种种原因，仙人修改历史。

    开大世、传仙洲。

    而后众生，只修仙法。

    仙人治世，感悟天地，久而久之，他们也动了超脱的想法。

    他们开始想尽一切办法，谋求真正的超脱之路。

    也于此刻，道上盗亚圣灵虚子，夺舍了葬骨囚徒。

    灵虚子终得以道融天地，开启千年大计。

    ——【绝地天通。】

    绝地天通，指在分离仙魂，限制仙人战力。

    代代削弱仙人，最终，覆灭仙人道统。

    将众生的九野，再次归于众生。

    绝地天通，乃是千年大计。

    于此千年之内，道上盗也做了很多了不得的大事。

    ……

    亚圣无量子，窃取无量舟本源，一举覆灭极南众仙。

    亚圣姜成子，窃取至道隐秘，拖延住了剑道极致的至道仙人。

    因为姜成子的拖延，器道子最终得以参与天外天炼制，并留下自己的印记。

    因为器道子的印记，魂道子也得以催动魂法，激活第九怨念，化而为鬼，残杀仙人。

    仙之不存，鬼自覆灭，而后，道上盗接触三北势力，定下覆仙大计。

    器道子提供铭刻之道，龙火淬炼，诛仙战矛直插天外天。

    而魂道子则继续算计躲过一劫的大观仙人。

    最终，天外天陨落于北冥极渊。

    由此，仙人世代落下帷幕。

    只待时间酝酿，仙人终将成为历史。

    一物生，一物死。

    浩浩大世，也将由此拉开序幕。

    此世，道上盗势将颠覆一切。

    ……

    于魂道人的操控之下，巨大旋涡又将长卷吞了进去。

    望着那不断收敛的漫长画卷，魂道人的眼中渐渐泛起一丝涟漪。

    “莲生儿啊……”

    “你莫要怪我……为师也没办法。”

    “这便是你的宿命，无法改变的宿命。”

    “唉……”

    “我的小三十七……”

    “莫怪为师。”(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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