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归程蹲在黑暗的走道里一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边活动背部筋骨。

  刚才弯腰弯太久，现在酸得不行。

  他打开手电筒，打量了下周围的环境。

  这是个狭窄悠长的地下通道，弥漫着灰尘的味道，但是很干净。手电筒照到的地方空无一物，唯余一条空荡的走道，延伸进浓厚的黑暗之中。

  怒火中烧的女主人没有追下来。

  他暂时安全了。

  宋归程坐在地上稍作休整，一开始他就注意到了铁锅上系着的布绳，经常被人捏住下拉，才会出现那种痕迹，有东西需要女主人经常拉下布绳查看。

  他假装自己被逼到无路可走的模样，抓住女主人得意时的那一瞬间破绽，打破了酒瓶，引开了她，让女主人一时无暇顾及铁锅的方向。

  哪怕只有片刻都够了，他能看到这间窄小的房子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宋归程本以为自己拉下绳子会看到天花板上藏着什么东西，没想到脚下一空，身体猝不及防地下坠，幸好他瞅见了离他不远的地面，往前一扑，打了两个滚，没直接掉下来。

  【叮——】他刚起身，耳边就传来系统机械的电子音，【玩家成功存活，白方获胜。】

  【黑方投入积分76,500；白方投入积分13,500。】

  【白方获得积分153,0000。】

  【恭喜玩家成功存活，奖励白方5%分成，7650积分。】

  【奖励将在副本通关后发放。】

  直播间在短暂的静默后，爆了：

  【啊啊啊啊啊，赢了！赢了！小橙子，妈妈爱死你了！】

  【运气而已，瞎嚷嚷什么。】

  【是哦，有些人连运气都没有，唉，真可怜。】

  【卧槽，那句“夫人”真的给我蛊住了，老公到我耳边叫！】

  【主播怎么知道打碎那瓶酒女主人会破防的？】

  【小妹膜拜膜拜你。】

  ……

  宋归程捕捉到一些陌生的词，黑方，白方，玩家存活，白方获胜，主播获得分成，几乎在系统播报结束的时候，他就理清了其中的含义。

  似乎是某种……赌局？

  观众分别往黑白两方投积分，如果白方代表能够存活，相应的黑方就代表不能存活。

  76,500：13,500，几乎是8:2，看来大部分观众都认定他在和npc的对峙中无法获胜。

  玩家在副本中常依靠经验寻找线索，观众亦然，这种赌局恐怕在其他直播间也开启过，且黑方获胜概率非常大，所以观众们才会义无反顾往“玩家无法存活”这个池子里投积分。

  可是开启的条件是什么？判断的标准又是什么？

  宋归程眉头微皱，眼中满是不解。

  他对赌局能赢得多少积分并不特别在意，毕竟分成只有等副本通关后才发放，相当于空头支票。但是有关溯魂游戏的任何一点信息他都不想放过，他仍然执着地在寻找溯魂游戏的本质。

  但是玩家能得到的信息基本差不多，也很少有人会深究，除了公会，最好的信息来源是……

  宋归程自从上次互动过后，直播间屏幕长期处于关闭状态，一整个副本也不见得打开一次，所以他破天荒打开一回后，观众彻底疯狂了。

  无数条求亲求抱求举高高的弹幕从眼前呼啸而过，能理解，还有一大波求做狗的求被骂的求被抽的，也，挺好的。

  “嗨，大家好啊，又见面啦。”宋归程的眼眸弯了弯，冲观众挥手。

  他的声音温柔低哑，在空荡的甬道中回响，平添几分旖旎的余调。

  【我才发现我居然是个声控  流泪.jpg】

  【劳资真想把星球卖了赎你出来。】

  【我本来的计划是要长成这样的声音的。】

  【够了，主播，你可以唱点淫词艳曲让我享受一下吗？】

  【已采集，想听什么我自己丰衣足食！】

  【求链接！求链接！！别逼我跪下来求你！！！】

  ……

  【部分弹幕涉及观众隐私，已对主播屏蔽。】

  宋归程看到观众们乱七八糟的发言，轻声笑了，挑了几个问题回答了下：

  “关于你和谁都有cp感这件事你怎么看？我……站着看？不行的话我还能蹲着看。”

  “主播为什么这么白？求美白攻略。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是被鬼怪吓白的。”

  弹幕一片“哈哈哈哈哈”。

  “以后还会和时岁组队吗？其实不是我不愿意，主要是他等级太高，我高攀不起A级副本，真的伤不起。”

  “主播难道不是怕徐崇川吃醋两拳攮死你吗？嘁，瞎说什么大实话啊。”

  “主播声音真好听，能亲我两下吗？主播婉拒一下了。”

  ……

  他一边和观众们插科打诨，一边留意着别的弹幕，有夸奖的、有问问题的、有和其他观众互动的，甚至有辱骂主播的，但是没有一条和溯魂游戏或者副本相关的，也没有一条和刚才的赌局相关。

  看来没办法从观众嘴里问出什么了。

  宋归程眼眸垂了垂，掩盖了一闪而过的思索神色。

  赌局是观众和观众之间的游戏，玩家从来不曾坐在赌桌上，玩家就是他们用来玩乐的骰子，所以玩家没必要知道规则。

  和观众们道别完后，宋归程关上了弹幕。

  他身体微微后倾，靠在墙上，缓缓吐了口气，手电筒没开，目之所及都是浓稠的黑暗。

  有一点很奇怪，玩家犹如被圈养的猪羊，无论是压榨玩家直播赚取积分，还是无视玩家的意见开启生死赌局这种事，所有人都习以为常，没有感到不对劲。

  诚然，在极度扭曲和高压的环境中，人性和人类组成的社会形态也会随之改变。系统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威，玩家臣服、追随，实属正常。

  但是所有玩家都是这个态度，太反常，太奇怪。

  人类是思辨的动物，是反抗的典型，是不甘心久受压迫的种族，现在却轻易屈服。

  到底……是因为什么？

  可眼下显然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宋归程打开手电筒，目光聚焦在光消失的地方，光柱被沉寂的黑暗吞吃，变得分外缄默。

  远处的黑暗恍如活物，在缓缓流动，深邃且迷人，黑色看起来是一种单调的色彩，事实上，它包含了所有绚烂。

  恰如远处的黑暗，如同被切割开来的黑宝石，引诱着人向前探索，仿佛只要走进去，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一瞬间，宋归程看入了迷。

  感觉到异常的刹那，宋归程毫不犹豫狠狠咬下自己的舌尖，鲜血的味道顿时涌进喉咙，泛起浓烈的腥味，瞬间驱散那股惑人心神的感觉。

  精神攻击还真是，防不胜防，宋归程果断丢了一颗理智糖进嘴里。

  一种奇怪的味道在嘴里炸开，像是发霉的蔬菜捣烂成泥，一瞬间融化，让人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吊在一个难受的状态。

  吃下去这么一个糖，想不恢复理智也很难啊！打的就是一个措手不及。

  宋归程深吸两口气，把糖囫囵吞下，提步慢慢向甬道深处走去。

  ……

  ……

  脚步声在甬道中回荡了很久，久到宋归程怀疑这条路根本没有尽头时，他终于看到了一点亮光，如幽夜中的萤火。

  宋归程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指针刚过凌晨一点。

  他望向那点微弱的光，没待走近，心跳已经开始加快。

  女主人一直守护着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宋归程摸索着墙壁的手紧了紧，他检查了一下背包和手腕上的玉珠，才定下心神继续前进。

  那光看起来很近，每次走近时却又像跟你开了个玩笑似的恢复原状。

  兜兜转转，宋归程似乎沿着刚才黑暗的甬道又绕了一圈，他转个身想看下走过的路，却一脚淹没进阴郁的黑暗中。

  原来入口，在光的背面。

  *

  宋归程恢复意识时，面前是一棵大得令人难以想象的的苹果树。

  不，这棵树已经脱离了树的范畴，巍然屹立成一座活着的山。

  宋归程呆愣地爬起来，连呼吸都忘了。

  遒劲的树根盘根错节，铺满一望无际的空地，绿叶铺天盖日，将空气渲染，在陆地上造出了一片绿色的海。而他只是漂浮在这片海中的一只蜉蝣，渺小又脆弱。

  他抬眼望去，终于明白黑夜中星星点点的亮光从何处而来，那是点缀在树枝上的蓝色荧光。

  宋归程眯了眯眼睛，看到那些荧光蜷缩成人的形状，安然卧睡在枝丫之中，各种各样，婴儿的、少女的、青年的……

  忽然，他眉头怔松，双眼难以置信地缓缓睁大。

  因为他在那些蓝色荧光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死去的赵思明。

  只是他不再是死去的样子，而是缩小到十几岁的年龄，熟睡的脸庞十分乖巧，正如宋归程在「安康孤儿院」初见他时一样。

  他又往旁边寻找，果然在不远处看到了张运成样子的光点，比在副本中年轻很多，俨然恢复成青年时期的模样。

  宋归程指节微屈，抿了抿唇。

  据说人的身体被蓝色填充。

  蓝色是人类仰望的天空，是滋润万物的水，是维系生命的空气，蓝色是人类最本质的颜色。

  原来那些蓝色光点是……人的灵魂？

  只是那些死去的人的灵魂不会再长大，而是渐渐缩小，从耄耋老人到不惑之年，回到青春年少，再退回从母体中初生的模样，直到化作无意义的光点，湮没在天地间。

  浅浅淡淡的蓝逐渐占满宋归程浅棕色的眼眸，给他冷白色的皮肤镀上一层相同的颜色，映衬着分毫毕现的睫毛，将他的五官氤氲成天青色的沉默画卷。

  宋归程近乎呆滞，仿佛要溺死在这片陆地之海中。

  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

  意识瑟缩着向后，每一根神经都在呐喊着逃离。

  但身体已不由意识做主，仿佛是候鸟归林、鱼回水中的本能，宋归程也遵循着身体的本能，缓步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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