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依然是男主人做的，比早上更加丰盛。

  牛排配意大利面，配菜是蔬菜沙拉，甜品有土豆泥和奶酪派，还端上来两盘烤鸡，把桌子铺得满满当当。

  谢思有强忍着不去切焦香四溢的牛排，咽着口水说：“一对夫妻伙食差别怎么这么大？一个亲爹，一个后妈似的。”

  “再亲也没用，”陈馨可卷起一叉子意面，“我们又不能吃肉。”

  宋归程对副本里的伙食要求没那么高，能维持身体的能耗就行，不过吃到美食仍然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

  吃完午饭，男主人带着剩下的12个玩家穿过小麦田，爬过一个小山坡，又走了很长一段路，才来到苹果园。

  苹果园坐落在山坡下，面积不小。如今已是成熟季节，苹果树的叶子基本掉光，只留下红艳艳的苹果沉甸甸地挂在枝头。

  这个画面和教堂内挂着的油画一模一样。

  谢思有扶着膝盖气喘吁吁：“难怪昨天他们没能在下雨前赶回来。”

  这么长且坑坑洼洼的一条路，哪怕是从乌云刚开始聚集的时候就往回赶恐怕也赶不回去。

  陈馨可额头上出了一层汗，但是比谢思有好点，她瞅着谢思有虚到不行的样子，调侃道：“年轻人，菜，就多练。”

  谢思有冲她比了个中指。

  宋归程面色如常，哪怕才踩过泥泞的小路也丝毫不显狼狈。

  他换了身衣服，把白色棉布衬衫换成了宽松的牛仔衬衫，搭了条黑色工装裤。

  宋归程身形修长，肌肉匀称，头身比例绝佳，硬是把没有版型的衣服穿出一股肆意洒脱的感觉。

  赵思明看着清秀俊逸的宋归程，又看了看自己身上软塌塌撑不起来的衣服，暗自捏了下掌心。

  男主人格雷森分给他们每人一个竹子编的大背篓和一个特制小剪刀，下午他们每个人都要把摘满一个背篓的苹果，摘完才能回旅馆休息。

  摘完才能回去休息，言下之意是不摘完就得留在这儿。玩家们心里顿时一紧，毕竟谁也不想天黑了还留在这里。

  格雷森给他们讲了一些摘苹果的技巧，玩家们心里都明白这是个重要的任务节点，每个人都听得聚精会神，还有人拿本子出来记。

  “最重要的一点是，”格雷森说到这儿突然停住，他伸手慢慢抚摸着手边的苹果，力气轻柔得好像在抚摸自己的孩子，“摘下来的苹果必须要完好无损，不然卖不出好价钱。”

  与此同时，所有玩家脑海里都跳出系统的电子音：

  【发布支线任务：摘一筐完好的苹果】

  【系统商城暂时关闭】

  【任务奖励：3000积分】

  宋归程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表，已经下午1点半了，距离天黑没剩下几个小时。

  背篓足有宋归程半个人那么高，里面垫了厚厚一层稻草，要在天黑前把背篓装满不是难事，难的是每个苹果都要完好无缺。

  苹果很薄，容易被树枝划伤、戳破，要是磕碰到了容易软化，那些苹果都不会被计入任务里。

  值得庆幸的是，苹果树很多，苹果数量足够，不用在摘苹果的时候还想着怎么争抢。

  “我们四个人分开行动吧，两两一组，”宋归程提议，“太多人聚在一起摘会撞到，背篓要是转身的时候碰到里面的苹果容易磕坏。”

  其他三人没意见，于是陈馨可和谢思有一组，储为和宋归程一组。

  宋归程有点担心陈馨可的体力，问：“不需要帮忙吗？我的体力还不错。”

  陈馨可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她亮出自己的肌肉，“谁说女子不如男！”说完还看了谢思有一眼，针对性十分明显。

  谢思有继续竖中指。

  宋归程见她没问题，才带着储为往人少一些的地方走。

  苹果树灰褐色的树枝纵横交错，如同一张张大小不一的网，要将所有人网罗其中。

  往里面走之后才发现，除了他们这些玩家，还有不少村民也在摘苹果。

  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背着大背篓，动作熟练，神情轻松，一边摘一边说说笑笑，完全不像玩家们那么紧绷。

  宋归程看到一对中年夫妻，男人坐在梯子上摘上面的苹果，女人在下面接着，配合得十分默契。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干活儿，感情甚笃的模样。

  在诡异的农庄里，这是难得一见的温馨场面，他多看了两眼，也不再留恋，向果园人少的地方走去。

  宋归程找了棵不高不矮的苹果树，把背篓放到地上。按照格雷森教的，手指抵住苹果和果树连接的地方，手掌托住苹果。

  掌心和苹果接触的时候，他感到一阵奇怪的触感，温热又柔软，根本不像普通的苹果。

  他瞳孔骤然一缩，手猛的抽回来，在原地愣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掌心，又摸了摸刚才的苹果，温热柔软的触感消失，只剩下冷硬。

  宋归程转头去看离他不远的储为，却发现储为没有丝毫异样，一抵一折，再用小剪刀把多余的果蒂剪掉，放进篮子里，动作十分娴熟。

  他秀眉轻皱，道：“储为，小心点，苹果不太正常。”

  他还没发现到底是哪里不正常，不过他一向相信自己瞬间的感觉，大多数情况下，破绽就隐藏在细节之中。

  储为点点头，朝他扔过来一颗糖。

  宋归程诧异：“你还没吃完？”

  储为没回答他，宋归程便不再问，把糖放进口袋里。

  接下来的采摘进行得还算顺利，宋归程只摘了自己够得着的苹果。

  树顶的苹果虽然看起来又红又大，但是他没有梯子，只看了两眼，然后背上竹篓找到下一棵树。

  他刚站定，忽然听到石头硌到鞋子的声音，身旁猛然覆下一片影子，而且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好像有人被石头绊倒了，宋归程下意识扶住。

  “小心一点。”他收回手道，侧头去看，才发现被他扶住的人是赵思明。

  宋归程难得从他这张被刘海遮住大半的脸上看出一丝尴尬，他捏着手上的剪刀，小声说：“谢谢。”

  “没事。”宋归程没太在意，活动了一下手腕，转头又去摘苹果，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赵思明看着动作随意的宋归程，看着他额前微微晃动的碎发，看着他随着摘苹果的动作不断露出来的白皙纤瘦的手腕，还有那双浅棕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专注地盯着面前的苹果，比刚才看他时认真很多。

  宋归程的衣角忽然被拉了下，他手上正好拖了一个苹果，赶紧放下，回头看到赵思明还站在他身后没走。

  “还有事吗？”宋归程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衣角抽出来。

  赵思明定定地看着他，那双隐藏在刘海和镜片之后的眼睛在宋归程身上定格，说：“你不讨厌我吗？”

  宋归程：？

  他下意识皱眉，不明白赵思明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赵思明却往前走了一步，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青年：“我是不是根本不配被你讨厌？”

  宋归程这下是真的彻底懵了。

  大哥，你能好好摘苹果吗？

  “上个副本也是，你们都只和我姐姐说话，只和她合作，从来不问我的意见，”赵思明死死捏着手上的剪刀，手在微微颤抖，“这个副本也是，你们都不搭理我，你们只能看到姐姐，你们只听她说话。”

  宋归程看着越来越近的赵思明，往后退了一步，眼睛注意着赵思明手上的剪刀，生怕他一个激动捅过来。

  “上个副本是我和姐姐一起害的你，”他咬牙道，“你为什么只讨厌姐姐，不讨厌我？我根本够不上被你讨厌的资格对吧，你压根没拿我当需要报复的对象，没必要，我不配，是不是。”

  “你离我妈妈远一点！你是坏人！”小花突然从宋归程口袋里跳出来，两只小小的胳膊一张，抱住赵思明的脑袋，狠狠往旁边一掰。

  赵思明疼得往后踉跄两步。

  宋归程赶紧把小花拎回来，他垂眸望向赵思明。

  赵思明低垂着头，全身都在抖：“你们都当我是透明的！你愿意去摘苹果，都不愿意和我说话！”

  宋归程笑了一下，人在无语至极的时候真的会笑。

  他并非不能理解赵思明沉默寡言的性格和偏执阴暗的心理是如何形成的，从小和漂亮、优秀的姐姐一起长大，身边的人都只能看到姐姐，听到姐姐的声音，忽视他，但是……

  “你这么说对得起你姐姐吗？”宋归程耐着性子，“你姐姐为了救你不惜得罪我，自己对我动手把你摘干净，副本里所有事都冲在你前面，替你遮风挡雨，你觉得姐姐抢走了你的目光，也是她给你提供安全的港湾不是吗？”

  宋归程一番话说的客气，换成时岁来恐怕会直接开喷，骂赵思明脑子有病，身在福中不知福。

  “还有，”宋归程看了一眼手表，时间还算充足，“你想要被看到，自己得先有值得被看到的地方，不是撒泼打滚、发脾气就行的。我们和你没有任何关系，看不到你，不应该怪我们。”

  说完，他近乎冷酷地背上竹篓走了，只剩下赵思明一个人站在苹果树底下。

  “妈妈，”小花坐在宋归程肩膀上，“我不喜欢刚才那个人，我想把他的脑袋揪下来。”

  宋归程摘下一个苹果：“不可以随便揪别人脑袋。”

  “哦……”小花靠在宋归程脖子上，“我听话，妈妈让我揪我才揪。”

  宋归程摸了摸她的脸：“听话宝宝有糖吃。”说完把储为送给他的糖拿给小花。

  几棵树后的储为将两人的笑脸收入眼中，继续低头摘苹果。

  天色渐晚，灰白的云愈发浓重，阴冷的风在树枝和杂草间徘徊，宋归程看着竹篓里快装满的苹果，心里松了口气。

  他打着十二分的警惕摘了一下午的苹果，可是除了最开始，并没有什么异常。

  这实在是有些不太对劲，npc的任务那么好做的？系统的3000积分那么好拿的？

  他回头去看其他人，可是目光所及不见别的玩家的身影，只剩下储为不停的动作，他的竹篓也快满了。

  一下午都无事发生……宋归程转了转手腕上的玉珠。

  “储为……”他正想要问问储为有没有遇到奇怪的事，突然听到撕心裂肺的喊声，那声音仓惶又惊慌，带着绝望的哽咽。

  是赵思玉的声音，她在喊：“思明！”

  宋归程当下也顾不得别的，放下苹果就往声音传来的地方跑去。

  那地方已经围了几个人，看到眼前的景象全都说不出话，只剩下跪在地上的赵思玉崩溃地嚎啕大哭。

  宋归程看着赵思明的尸体，怔了一下，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

  赵思明被一棵光秃秃的苹果树紧紧缠绕着，树枝从他的肚子里穿进去，又从心脏掼出，却没有鲜血流出，只有一片黯淡的灰白，并不是循序渐进的死去，而是突如其来的凋零。

  他双手合十抱在胸前，头高昂着向天，呈现出一个十分标准的朝拜动作，而他的嘴里咬着一颗苹果。

  一颗红色的苹果，鲜红欲滴，里面仿佛涌动着鲜血。

  是赵思明尸体上唯一的色彩。

  宋归程仰头看着那个苹果，那象征着生命与活力，又代表着鲜血与死亡的红色，突然理解了亚当和夏娃为什么会被蛇引诱。

  没人能抵挡单纯与矛盾的漩涡，没人能无视生命与死亡交融的阴影。

  他几乎不受控制地缓步上前，想要摘下那个苹果。

  突然，口袋里的苹果项链掉下来，砸在石头上，发出“当啷”的响声。

  宋归程一下被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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