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泽阳，他叫费文亮。”116号坐在床边，和大家叙述了事情的经过，虽然编号是一个很重要的规则，但眼下两人都已经触犯了，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李泽阳和费文亮是同一个公会的成员，他们俩在现实世界是老乡，进了溯魂游戏之后就开始组队，这是他们的第三个副本。

  刚进副本的时候，他们就迅速汇合，并且聊了一会儿，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李泽阳喊了费文亮的名字，之后他就开始渐渐遗忘费文亮这个人，而且不止他自己，所有玩家都开始慢慢遗忘。

  听完之后，玩家们都沉默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慢慢被大家忘记，无人看到，无法呼救，只能在孤寂的绝望中等待死亡的到来，想想都是一件可怕的事。

  “当时进来之前，我们还想着出去之后一定要吃顿好的。”李泽阳的语气有点低落。

  因为溯魂世界的高物价，他们很久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菜了，本想着过了这个副本回去搓一顿，谁知道……

  费文亮全程坐在旁边，他想说话，可即便开口也没人注意他，只能放弃了。

  两人眼中俱是悲伤和颓废，一切安慰的话语在此时都显得无比苍白，触犯规则的负面效果已经出现了，死亡是既定的结局，只是不知道何时会走到。

  李泽阳忽然痛哭出声：“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不能喊你的名字。”

  费文亮也有些悔恨：“我也不应该把你的名字喊出口。”一时冲动之下，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李泽阳双手捂脸，没有回答，声泪俱下，十五六岁的孩子哭得浑身颤抖，让人很难不升起同情之心。

  奈何再同情都没有办法，副本的规则不会手下留情。

  “名字是人的一部分，”105号盯着头顶的灯，不知想到了什么，耳畔一缕发丝被她别到耳后，露出白皙的半张脸，“名字里面包含着运势、记忆、气运，乃至人的一生。”

  宋归程沉默下来，他望着无助的李泽阳和费文亮，他们俩的名字从说出口的那一刻就被夺走了。

  “唉，”小八叹了口气，“好险恶的副本。”

  刚进来谁能想到名字也是一个规则呢。

  好在当时环境比较诡异，他们没心思做自我介绍，否则此时估计已经全军覆没了。

  107号却没什么心思参与他们的讨论，他的手疼得厉害，即使从商城里买了止痛喷雾也无济于事。

  手上的鞋印仿佛被锥子刻上去似的，泛着红边，隐隐作痛，倒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疼，而是密密麻麻针扎似的。

  玩家们又安慰了情绪崩溃的两人几句，才爬上床休息。

  “你觉得他们会死吗？”小八睡在他旁边，悄悄问。

  宋归程迟疑了一会儿，而后说：“死了不一定比活着痛苦。”

  小八听到这句话瞳孔缩了一下，整个人缩进被子里，过了很久，才问：“你真的不想听听看吗？”

  宋归程：“……”你还没放弃啊？

  “这样吧，”宋归程叹了口气，“在副本里你别说，等我们出去了随便你怎么跟我说。”

  小八眼睛一下就亮了，疯狂点头：“好啊好啊，那我怎么找你？”

  宋归程留下了自己的地址，让他出去之后到一家名叫行客的客栈找他就行了，小八默默地念了几遍记在心里，然后心满意足地睡觉去了。

  大家15岁的身体里都装着二十多岁的灵魂，只有他，15岁的身体里好像装的是5岁的灵魂。

  宋归程闭上了眼睛，慢慢进入了睡眠之中。不过寂静的夜里，一丁点声音都会非常刺耳，更何况这声音并不算小。

  他没来得及睁开眼睛，就听到被子掀开的声音，有人从床上下来了，他迈着沉重的步子，从宋归程头顶擦过去。

  宋归程又闻到了，那股子浓烈的水腥味。

  他紧闭双眼，实则耳朵时刻关注声音的动向。

  “咔嚓”一声，门开了，屋内的气温骤然下降，仿佛将人丢进十二月的大雪天里，冷意穿透薄薄的棉被。

  那人似乎走了出去，脚步声渐渐远去。

  宋归程眼睛睁开一条缝，望见敞开的大门，外面是无边的黑暗，他下意识朝窗户口望了一眼，却没看到前两天的黑影。

  宿舍内的其他人都在熟睡，只有他一个人被吵醒了。

  宋归程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起身跟出去看看，毕竟线索不等人。

  他轻手轻脚地穿好鞋子，循着刚才的脚步声出了门。

  宋归程这时才发现，那是两个身影，其中一个是费文亮，另一个正是前两天一直蹲守在窗户外偷窥他们的黑影。

  他呼吸一窒，感受到从头到脚的寒意。

  费文亮跟着黑影穿过长长的走廊，离开了他们居住的屋子。宋归程压下心头的恐惧，提脚跟了上去。

  薄薄的雾气在枯树林的空隙里慢慢穿行，阻碍了宋归程的目光。湿漉漉的砂石踩上去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好在被费文亮的脚步声掩盖了。

  黑影领着费文亮穿过庭院，来到一座形状不规则的大楼前。那大楼无声地矗立在黑暗中，不见丝毫光亮。

  宋归程脚步顿了下，这栋楼他从来没见过，从楼身散发出来的阴冷气息令他感到十分不适。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大楼里。

  一阵阵刺骨的寒风侵袭着宋归程，周围光秃秃的树木禁不住西北风的摧残，在风中摇曳。

  宋归程在树下踌躇片刻，最后仍然是恐惧占了上风，线索虽然重要，但是也得有命去查啊。

  他这么想着，转身准备回去。

  路边没有灯，浓重的乌云遮蔽月光。周围漆黑一片，只有北风阴冷地嚎着，时不时能够听到风吹秋叶的沙沙声。

  宋归程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加快脚步往宿舍走去。

  沙沙

  这是一种和风吹树叶完全不同的声音，听得人心头一颤。

  沙沙、沙沙

  一阵风仿佛若有似无的手，拂过他的背脊，刹那间，宋归程头皮发麻，他不敢回头看，几乎是小跑着往前冲。

  沙沙、沙沙、沙沙

  随着他脚步的加快，身后的声音也在加快。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那声音近在咫尺，宋归程抓着衣服的手收紧，一道阴影猛的从背后覆盖住他，仿佛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他的全身。

  宋归程的双腿宛如被钉在原地一般无法动弹。

  风吹得树枝晃动得愈发猛烈，冷意从背后袭来，他似乎看到了，有无数双黑色的手从阴影中伸出来，要把他拉入深渊。

  眼前的景色逐渐模糊起来，眼皮愈发沉重……

  在即将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宋归程忽然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清冷的夜露气息将他整个人包裹住，隐约夹杂着风雪的味道。

  他慢慢抬头，不出意外地看到了那张淡漠的脸。

  男人也看着他，目光淡淡。

  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男人的食指突然抵上他的嘴唇，冰凉的触感冻得他一个激灵。

  他点点头，不再说话。

  男人的身形比他宽阔许多，给他带来些许压抑感。对比刚才的黑影，居然离奇地让他感到一丝安心。

  他此时被包裹在一片黑暗之中，四下只能看到他和男人的身影，只有耳边能捕捉到外面的声音。

  沙沙、沙沙

  那道脚步声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似乎在找什么人。猎物的突然消失让它焦躁起来，风刮得愈发猛烈。

  在他看不见的外面，无数黑色的触手从四面八方涌来，在搜查，在摸索，却始终找不到人影。

  而被阴翳包裹住的宋归程身体的温度也渐渐回复了，他轻声开口问：“顾潮生？”

  他的心怦怦怦怦跳得很快，或许不需要这个男人回答，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看来，他令你印象深刻。”男人微微弯腰，微弱的呼吸抚过宋归程耳畔，带起一阵战栗。

  当然深刻，他差点就回不去了！

  宋归程慢慢后退两步，却被一堵无形的墙拦住。他背抵在上面，眼神里透露着些许慌张。

  外面风声渐止，黑影放弃了寻找，不甘地退去。

  男人撤去包裹住他们的暗影，骤然失去支撑，宋归程跌坐在地。

  他被宋归程的反应逗笑，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仿佛冰雪消融百花绽放，不过转瞬即逝。

  那笑容令宋归程失神一瞬。

  无尽的黑暗中，男人朝宋归程伸手，缓缓道：“宋归程，你应该记住我真正的名字。”

  他薄唇轻启：“巫止。”

  传说名字寄宿着人的记忆，是命运之扣，交换名字，即命运相交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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