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牛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眼睛直愣愣得盯着满是蜘蛛网的屋顶。

  昨天雷麻子已经把一切都交代了，他根本就不是什么神医，什么在梦里得药王菩萨的点化，都是他瞎编出来骗人的鬼话。至于什么太岁，只不过是他上山采来的不常见的菌子充当的罢了。

  每每成功得手骗了病人的钱后，他便会到常妈妈的小院里挥霍一空，有些病人实在无力负担诊费，便经由雷麻子牵线，将女儿卖给常妈妈。

  甚至他连一点医术都不懂，只是随便拿银针在自己的后背上扎出血来，再用火罐拔。

  听说雷麻子已经给他放过五六次血了，穆易查看了下他的后背，已经是一片惨不忍睹的情形。

  后背上的肉已经化脓腐烂，和衣服黏连在一块，散发出阵阵恶臭味。

  先前石头娘倒是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恶臭味，想要查看，他借口二人已不是夫妻，拒绝了她，这才越来越严重。

  看着他背上的伤口，穆易不住摇头，这个年代没有抗生素，自己穿越的时候是带了一些胶囊来，只怕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周二牛感觉浑身发冷，便又紧了紧身上的棉被，嘴里不住得发出呻吟声。

  石头娘心急如焚得在村里等了一上午，终于等到穆易一行人回村，见着小春便上前抱住，母女俩抱头痛哭了好一会才停，欢欢喜喜得一同回家做饭去了。

  吃罢饭，左思右想，还是给周二牛盛了碗饭送了去。原本昨天她恨毒了周二牛，恨不能咬死他，今日看到女儿平安回来了，便也觉得没那么恨了，想着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饿死，就当是个要饭的打发吧。

  进了屋，听见周二牛在一声接一声的呻吟，细看下才发现他满脸通红，浑身抖个不停。便又匆匆放下碗去找了穆易来。

  穆易知道他大概率是发生了感染，自己也无力回天，只是作为医者，不能见死不救罢了，还是钻进小仓库，摸了几粒阿莫西林出来，藏在药丸之中。

  见了周二牛穆易才发现，他不只是发烧感染这般简单。

  只见他无法动弹的那条腿和胳膊高高举起，全身如癫痫发作一般颤抖，嘴角不住得往外淌口水，看来是昨天知道雷麻子是个骗子之后，气血攻心，加上感染导致的高烧，引起了二次中风。

  再加上他原本就感染了花柳病，病毒入体已深，就他如今的身体状况，别说是自己了，就是大罗神仙来了只怕也救不了了。

  估摸着他也撑不过今晚，连走个过场的必要都没有，藏在兜里的那几粒阿莫西林都省了。

  “石头娘，看他这样，只怕。。。该准备后事了。”

  石头娘听了，脸上的神色倒并无变化，只是点头说道：“那，有劳穆姑娘了，我先去通知石头他大伯，再通知他两个姐姐过来，让她们见他最后一面吧。”

  周大牛忙着提前给周二牛准备寿衣、寿材，便安排大树去通知了周冬花，周凤花二人。

  两人听闻小弟怕是活不过当晚了，一路哭着回了有客村。

  昏暗的房间里，周二牛静静得躺在床上，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村里老人听说他要死了，也都赶来坐在屋子里守着。

  小春和石头也来了，还有村里看热闹的孩子，站满了小院。

  满院子的人都在等着，等着里面躺着的那个人断气。

  石头娘将小春和石头送来后，便回了自己的家。

  他的哥哥姐姐、儿子女儿、街坊邻居都在他跟前守着，她的任务便也完成了。

  原本每天这个时候，她该将洗好的猪下水放进锅里，加上大料慢慢卤制的。

  今天她什么也没有做，只搬了个小凳子，靠在门框上，痴痴得望着天边的斜阳。

  斜阳将天边染得像浸了血一样，那一抹鲜红，让她想起来自己出嫁那天穿的嫁衣。

  初嫁给周二牛时自己才十六岁，新婚那几年二人也算恩爱，一同下地、一同回家，在地里热了渴了，周二牛会将树叶遮挡在她的头上，倒上一碗水，会先给她喝一口再给自己喝。

  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周二牛对她不再有笑脸，不再往家里拿钱，开始对她拳脚相交，便是两个孩子，也经常遭他毒手。

  再往后听说了周二牛在城里做完工便去逛窑子，那种专门供下等人消遣的窑子，听说那里的女儿连乞丐都接待，她想不通自己哪里比不上她们。

  她想起那年她穿着红嫁衣，盖着红盖头，周二牛握住她的手，轻轻得对她说：“你跟了我，这辈子我都会对你好的。”

  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她伸手擦去，心里竟然有些诧异：我还会为他流泪吗？

  转而又摇了摇头，她想，或许自己只是在可怜从前的那个自己。

  她站了起来，拍了拍衣裙上的灰，走到灶间，将清洗好的猪下水放进了锅里。

  穆易原本断定周二牛活不过当晚，没想到他一直撑到第二天巳时才断气。

  此时石头娘正在来仙县城卖卤猪下水。

  一边卖，一边和老顾客寒暄：“赵大伯还是要二斤猪头肉？好嘞！没错，是有客村的！没错，是有个稷孺人，如今咱们村可好了，村里种了一大片油菜画田，美的很！又能赏花又能品尝，还能吃到来仙县城吃不到的新鲜玩意儿。”

  “对对对，柳员外的夫人去过，来仙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去过！大伙儿有空也可以去看看哈哈！”

  回村听说周二牛已经走了，她狠狠得啐了一口：“报应！他那也是自作孽不可活，设计卖掉自己的亲生女儿的黑心烂肝的人，死了也是活该！”

  周二牛的后事由周大牛一手操办，石头娘再没去过那个小院，连送葬的时候也没出现过。

  小春和石头披麻戴孝给他们的爹守了灵又送了葬，倒是谁也没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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