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窗外的桂树
几人进到不秀居,领路的内侍便自觉退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门。
众人在宽阔明亮的大殿之上面面相觑,不知道陛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还是不秀居第一次迎来客人,也是他们来到新都之后,第一次面见陛下。胡御史止了哭啼,攥紧了满是冷汗的手心。
殿内金砖玉砌,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端的是一处人间富贵乡。可仔细看去,与宫中一些奢华的宫殿并无二致,唯一不同的大概是殿中服侍的人实在太少了些。
不说陛下召见朝臣,就说皇后和两位娘子到此,也该有宫女前来奉茶才是。可现在殿中莫说是宫女,便是人也不见一个。再则刚刚出去的人还把门给关了,偌大的寝殿中,没个人烟,无端端让人心凉了几分。
谢觉有些发冷的抱臂,抖了抖身上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
“这阿禧怎么回事,御下不严,殿中连个奉茶的宫女都没有,如此如何服侍得好陛下。”
话音刚落,一道清冷的嗓音响了起来,带着不常见的懒洋洋的语调,让人听了惊奇。
“想喝茶回你府上喝,谢府还没口好茶吗?”
语毕,侧面珠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挑起,是谢觉他许久不见的好表弟。
林陈叶一人从后殿出来,身边却没跟着谢禧。
“陛下!”
时隔多月再见陛下,胡御史激动的泣涕涟涟。一大把年纪在跪在下面哭得稀里哗啦,真是让人闻着心酸见着流泪。
可惜他现在没有人能和他抱头痛哭的好友,他身边站着一个心眼比筛子还多的谢觉,和坐着一个面冷心更冷的陛下。
身后还跟着一个默不作声的皇后和两个摸不清情况的妃子。
众人行礼完毕,林陈叶让人坐下,接着才有人上来奉茶。
不多,就两个人。
谢觉悄不作声的打眼一看,嘿!还是那两人。
阿花和阿草。
谢禧还把她们两人放在身边,陛下果真是陛下,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阿花和阿草经过金粟的紧急培训,行为规范已经很能唬人,至少上茶的时候没出错。
上完茶两人又照着原样跟个影子似的退回去了。
林陈叶坐在榻上,低垂着眉,听着空荡荡的大殿里胡御史的哭声回荡,由大到小,由激昂转为低沉,直至断断续续的抽泣。
看胡御史转过那口气了,林陈叶终于把手中瓷白的杯子轻轻搁在桌上。
那杯子都快被他看出花来了。
“老大人忠心体国,一片赤忱,寡人已经知晓。万望保重身体,毕竟大兖的未来还靠着如同老大人这般的忠臣。”
谢觉听着差点没憋出笑,这老胡为了林陈叶人前人后朝野内外哭了不知多少场,林陈叶这不阴不阳的说谁呢。
可难为老胡为他流的那些眼泪了。
胡御史一点没听出来,听到陛下的安慰一激动差点又哭出来,“陛下、陛下心中知晓就好。老臣、老臣,老臣这些见不到陛下,时时忧心,生怕陛下一时冲动,导致太后当年的情形重现。”
谢觉在胡御史背后没人看见的地方悄悄翻了个与他身份极为不符的白眼。
好你个老胡,怪不得被人推出来做出头鸟,耿直得要命了。
说到底,还是谢太后留给朝廷的阴影太深,当今年少时的一条小命差不多就是捏在那个在之前毫不起眼的妇人手中,差点到了换个皇帝的程度。
偏偏谢太后刚去,陛下马上大刀阔斧的动作,立即南巡,甚至以立足不前的方式强逼朝臣同意迁都,这些事情虽然出乎意料,但最终却没有几个人能够坚决反对。
为什么?
因为陛下是真为国为民。
林陈叶做这些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南征,一切都是为了从南楚夺回失地做准备,这是一个明君所为。
大臣们反对反对的是他雷厉风行的办事方式,绝不会是不赞同陛下这么做。
谁敢当众反对,就好比大声嚷嚷我不愿意大兖强盛,失地丢了这么多年早就是人家南楚的了,别费劲收回来了,收回来也不是咱的。
谁敢这么说,那是会被戳脊梁骨,唾沫星子淹死的。
但朝臣毕竟是朝臣,特别是那些世家出身,家族强盛的。为官做宰几十年,就是谢太后的时候不也得对我们客客气气有商有量,陛下你现在刚刚大权在握就谁也不放在眼里,也太不拿我们当回事了。
明晃晃的不敢太嚣张,暗地里总少不了小动作。
这个行动拖拖拉拉,那个办事磨磨唧唧,这个年老体弱不胜重任,那个家里有事告个长假。
不致命,但烦人。
自古君臣就是这样,忠心耿耿为陛下肝脑涂地的数不胜数,只要你名正言顺这样的人一抓一大把。
可毫无理由支持,就算你一把火烧了整个大兖就为了看个呲花的人,纵观历史,古往今来也没几个。
就连当今陛下的好哥们、好表兄,和陛下互为连襟的谢觉谢大人,怕是也做不到这个地步。
诚然我们的陛下也不是拿整个大兖放呲花的荒唐国君,他只是有些烦,也等不及了。
他在谢太后的压制下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久到已经过去了他父皇生命的一半。
他完全有能力可以把这件事拿到朝堂上和大臣商量并且让他们心悦诚服,可他等不了了。
不知什么时候起,未至的恐惧笼罩了他,让他无法挣脱,只能加快脚步,将事情尽快铺上正轨。
你们不愿意来?好,那我就将势力重新划分,谁愿意追随我的脚步来到新都,谁便能奠定家族在新都的地位。
你们追捧谢太后在世时的气象?好,那我就宠爱谢家女,给她无与伦比的尊崇,甚至荒废朝政的地步。
结果显而易见,谢家只开了一个头,平城的大队车马如洪水开闸般争先恐后驶向平城。
谢禧封妃的旨意一下,谢家收到最多的不是恭贺而是弹劾。
谢太后刚去,偌大的朝堂面临着重新洗牌,之前被谢太后所不喜的、打压的人可以重新出头,而牢牢被谢太后一党所掌控的职位,也将被重新划分。
在这个关头,又出了一个谢贵妃,谢家已经出了一个皇后不说,前朝谢大人和其子谢觉深得陛下信任,照这个趋势下去,陛下明明是要重蹈覆辙啊。
陛下固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那些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准备在谢太后去世大展宏图的人,如何能容忍继续被太后党压一头。
他们慌了。
除开这些时日外面对谢禧铺天盖地的骂声之外,谢觉无缘无故地的被参了不知多少次。偏偏陛下一味待在谢禧身边,理也不理,更让他们不知从何处下手。
谢觉表示,被弹劾的我已经习以为常,那些杀不死我的,只会让我更看不起,有本事一下子让我永不翻身,要不然该翻你白眼还是翻你白眼。
而胡御史,就是被他们推出来探路的筏子。
胡御史身居御史一职已近二十多年,朝堂上的争斗想来与他毫无关系,为人正派得堪称迂腐。
最重要的是,他真是一心为了陛下。
林陈叶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才在胡御史进宫之后宣召,也没计较胡御史的无心之言,就是为了好好安抚这位兢兢业业的老大人。
林陈叶等胡御史抽抽哒哒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才开始说话。
他没回答胡御史担心的谢太后情形重现的问题,反而问了他一个毫不相关的话题。
“老大人还记得寡人年少时窗外的那棵桂树吗?”
胡御史一怔,抬头看他。
林陈叶没有被人提及谢太后之后恤怒,他就坐在那里,虽然还是朝臣们见惯了的冷冰冰神色,但整个人不知怎么竟有了几分温和从容的感觉,没有往常那种让人紧绷的压迫感。
胡御史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被陛下发问努力在脑子里回想,越努力越汗流浃背。
现在距离陛下年少时这都多少年了,人年纪大了可是分不清年岁的。
“陛、陛陛、陛下……,臣……”
臣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好了,”林陈叶看他想得费劲,打断了他,“老大人上了年纪,记不清也是常有的事。”
陛下如此体恤臣下,善解人意,老胡又感动了,眼睛里水花就要涌现。
“那时寡人还不过十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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