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原来不是一个人
世上恐怕再没有明德书院这样离奇的书院,让学子接受惩罚,竟然安排教习深更半夜把他们送到百姓家中。
程大胡子春风满面,拎着个小包袱踏进明月坊的时候,跟在后面英慈戴着纱帽,用力扯了扯黑漆漆的面纱,恨不得将头缩进衣领里。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将回家视作折磨,生怕被人认出来。
聂子元倒是精神抖擞,穿了身红边绿袖金腰带的闪亮衣裳——
这可是他下山之前特意挑的。
在那之前换了十来身衣裳,在英慈面前走来走去,抖袖子甩袍,问她三姑娘喜欢哪一件。
英慈头痛:“你不是说心仪我表妹不好么?为何在意她的感受?而且她不知去哪座深山里研究海天瓷去了,压根就不会出现在明月坊。”
“万一她有事忽然回去了呢?”聂子元眯起眼睛,振振有词地反驳。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与她多少有些因缘,就算我们没有做夫妻的命,心中也有彼此,见面必然要给对方留下好印象。”
随即往身上拍了拍:“杜焕义,你看这身青色衣裳如何,配我的翡翠扳指,是否像是碧海青天,相映生辉?”
都怪程大胡子允许他们下山后穿自己的衣裳,聂子元简直没完了。
英慈强力压下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随手指向陆发财替他举着的一件花衣裳道:“那就这个吧。”
聂子元狐疑地上手摸:“红绿金,这颜色不俗么?是我爹听他婆娘的话,非要送我的。”
“大俗即大雅,我表妹不过是个俗人。”英慈不想再被他揪着看他继续换装,看向那衣裳中央的金色腰带,“爱财,特别喜欢金光闪闪的昂贵东西。”
“好,你说她喜欢,那她必定是喜欢。”
聂子元便笑眯眯地这样穿着了。
褚奇峰倒是身着书院发的那件灰衣裳,与披着麻袋都能上街的邬陵一道走在英慈后面,脸色随着天人交战快速变幻——
听说明月坊的三姑娘英慈和杜焕义长得一模一样,那他万一遇见英慈,能不能把对杜焕义的感觉转移过去呢?
那样做也太卑鄙了吧?
可是喜欢男人本身就不对啊?
比起喜欢的人是男是女来说,遇到困难就去喜欢其他人,似乎更令人不耻?
等等,他也不见得会喜欢英三姑娘吧?
褚奇峰顾不得其他人在场,用力拍头,想让自己赶紧清醒。
付红云则是逮到机会便盛装打扮,把每件衣裳上最亮眼的挂饰,都弄下来凑在了一起,仿佛孔雀开屏,也不在意有没有观众。
英慈在他的启发下,借到一顶帽子,而后拆了块半透明的黑布,当作面纱缝在帽子边沿,挡住了整张脸。
但自己也跟半个瞎子没啥区别了。
此刻站在作坊外闭眼祈祷,希望娘和大姐都留在院子里,千万别来明月坊,哪知一睁眼就模模糊糊地看到大胡子和什么人客套聊着。
那人声音柔柔弱弱,一听就是她娘。
英慈吓得立马窜到聂子元身后。
可她娘眼尖,还是一眼就看过来,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朝她招手。
“那位小兄弟是谁,身形看起来好生熟悉。”
聂子元忍不住坏笑:“杜焕义,不与你舅母打招呼么?”
“你帮我回她一句呗,我与表妹长得太像,声音也多少有些相似,怕舅母忽然思念她,伤了心肺。”
英慈将头上戴的纱帽拉得更低。
程大胡子可不允许自己教的学子没礼貌,拎小鸡似的,将她从聂子元身后拖出来。
“好小子,大晚上戴帽子,你能看见么?快向夫人问好。”
英慈从他手下钻过,哑着嗓子道:“夫人好,我脸上长了疙瘩,不想吓到诸位。请大家千万别碰我,否则容易被传染。”
聂子元又是一阵低笑,用已经晒干的扇子捂住嘴。
褚奇峰见聂子元非但不为英慈出头,还事不关己地在边上看热闹,又是心酸又是生气,大步挡在英慈和程大胡子之间。
"程教习,杜焕义身体抱恙,还接受惩罚,过来劳作,实在是我辈楷模,你就别为难她了。"
因为不知道英慈为何突然生病,他也没有十足底气,说话声音并不大。
英慈的娘没听到,扭头吩咐伙计们准备茶水招待客人,而后领着他们几人,去伙计住的地方就寝。
英慈又不动声色缩回聂子元身后。
程大胡子一向看好“杜焕义”,真担心她得了什么病,难得用上关心的语气。
“找许大夫看了没有?”
“谢谢程教习关心,我这病就是怕湿,进山皮肤就痒,熬过这二十天便好了。”
英慈想到以前得过湿疹,将他和褚奇峰敷衍过去。
明月坊的伙计被英家视作家人,他们住的地方,比明德书院的寝舍宽敞许多,而且是两人一间。
英慈琢磨着,若是付红云和褚奇峰知道她面纱下的脸没事,一定会问东问西。
至于邬陵……
上次她打赌输给了他,还不知道他会要求她做什么事,心里总有些忐忑。
和聂子元同一间房,算是两害相权择其轻吧。
于是等聂子元睡了,她偷偷摸摸跑出门,努力通过黑漆漆的面纱看路,连滚带爬地去找二姐。
二姐正在闺房里点着蜡烛看话本子,看到黑漆漆的一抹影子闯进去,差点没吓得尖叫。
等到英慈掀开面纱说清原由后,二姐眼里竟然浮出泪花,将她一把搂在怀里。
“想不到你在纨绔堂受了那么多苦,不如换回女装,‘杜焕义’就让他失踪吧。”
英慈还以为会被她嘲笑,没料到反倒把她弄得快哭了,有些手足无措:“我都在明月坊呆了接近一个月,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能拿到银子,放弃太可惜了。不过娘和大姐怎么过来了?她们平日不是不管作坊的事么?”
二姐知道自己妹子是个有主意的,姐妹三个小时候做错事,只有她怎么打都不认错,见英慈眼神坚定,便不再劝。
“你不是让我烧制瓷观音?我也没对她们说原因,只说帮一个朋友。你没在,她们始终不放心,便住在这里帮忙。”
英慈心中泛起一阵暖意。
原来明月坊不是她一个人在撑着,只是因为平日她太忙了,看不到家人的付出。
二姐又从食柜里掏出些英慈喜欢的,盯着她吃了许多,然后从斗柜里摸出一盒自制泥膏,吩咐她白天弄到脸上。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聂子元就被凑到面前的一张黑脸吓醒。
“你谁啊,怎么跑进我房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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