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说你喜欢就是喜欢
聂子元模棱两可地回答:“的确如此,我来这里,是为了杀一个人。”
哪料邬陵脸上没有丝毫波澜,而是认真地拿出毛笔记下:“是谁,可以说么?如果不可以,能否给个提示?”
“你还当真了。”聂子元见状忍不住笑出声,把玩着山扇,神情颇为豪放和洒脱,“你放心,反正不是你们的宝贝杜焕义。”
“杜焕义不过是普通舍友,比起冯睿智来说,稍微有趣些罢了。”邬陵眼里并无任何情绪。
“你除了记录八卦,竟然有兴致参与他人的事,还说自己和他仅仅是室友?”聂子元笑着走到他跟前,将那根树枝丢掉,“她对你很特殊吧?”
邬陵反客为主地盯着他:“不是刚好相反么?”
聂子元一怔:“此话怎讲?”
邬陵又从袖子里摸出专门记载聂子元所说所做的那本册子,翻了几页,摇摇头叹息道:“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未曾发现你对杜焕义,与对其他人截然不同么?”
“刚入学就和她结下梁子,想将她赶出书院,但见她被冯睿智欺负,又立即出手相助。”
“她生病,你去养病房看望,她赌券被骗,你端了冯睿智老窝,她找冯睿智算账,你又暗中支持那些学子对抗冯睿智,还拉程大胡子入局,帮她痛打落水狗。”
聂子元仔细一想,好像是这么回事:“我的确和杜焕义有点纠葛,但总不能违背自己的原则,看她在失去公平的条件下与人……”
“公平?世上哪有公平一说?对羊来说,有狼存在,能叫公平?天地以万物为刍狗,对万物来说公平?何况是杜焕义的公平,什么时候能轮到你这个冤家主持?”
邬陵将聂子元的话全堵住,接下来的几句,更是深深戳到他的心。
“你在其他人身上,又做过什么功夫?而且你刚刚与我说的那些,倒是像比我们更重视他,要与我们争功一般。”
聂子元不敢置信地轻哼出声:“喜欢?”
他这样做不就是为打击冯睿智,得到其他学子的信赖么?
不过除了“杜焕义”,他似乎的确完全可以利用别人做这些事,难道“杜焕义”对他真的特别?
“更多的关注,愿意为对方做事,便是喜欢。若是不承认,就叫别扭。”邬陵不等聂子元辩解,就下了结论,收好册子转身离开。
聂子元对着他高高瘦瘦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
他喜欢“杜焕义”?喜欢那小子什么?
拿“百花醉”的事情来威胁他?
好吧,虽然“杜焕义”出言不逊,但的确没在书院里乱说。
在程大胡子上的第一课便猜出他扮演的角色?
那不是因为“杜焕义”懂他,而是因为他暗示的功夫很厉害吧?
有讲义气、有担当,想方设法,为赢回“明德券”?
那家伙不是缺心眼,没啥能耐却强出头么?
说能理解任何人喜欢任何东西?
可她只是说说而已……
聂子元不停地找理由,最后找出一条稍微像样点的——
她长得眉清目秀,像是弱女子,被冯睿智那种人欺负了,眼角、鼻尖和耳根都微微泛红,像是雪地里落满粉梅花瓣,看起来楚楚可怜,让他禁不住心生正义。
与喜欢绝对没有半点关系。
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聂子元知道自己的心中被邬陵种下了个名为“喜欢”的种子,再想到“杜焕义”的脸,竟然有点下不去狠手,把她赶出书院了。
邬陵真是只老狐狸!
他喜欢杜焕义,想保护她,居然变着法子,让他也接受!
聂子元无奈地咧起嘴角,踏着一地清冷月光,甩了甩袖子,快步走回寝舍。
然而还没走几步,就被拎着桶的英慈伸手,挡在路中间。
“谁让你帮忙了?”
聂子元想到邬陵的话,撞上她坦率的视线,心漏跳了一个节拍,这会儿不愿与她多说,只想自己一个人静静,于是从她身边绕开,哪知,英慈挪动小短腿,又跑到他面前,胳膊将他拦住。
聂子元无奈:“普通人遇到这种事,第一反应该是道谢吧。”
“谢谢。”英慈干脆地向他点头致意,而后拎着摇摇晃晃的木桶,绕着他转了一圈,“但往后发生这种事,请你提前跟我商量。”
“一来,我和冯睿智只是个人恩怨,报复他到什么程度,由我决定。其实我不想闹到教习那里去。二来,我自认为我们已经两清,不想再欠你的人情。三来,我们的赌约还没结束,若是你为我做的事情多了,到时候你输了,我怕狠不下心,让你承担后果。”
聂子元见她身材清瘦,但绕圈的姿势跟五大三粗的程大胡子差不多,不禁哑然失笑。
心想,这小孩学得还挺快。
脑子里又浮出自己以往认识的那些形形色色的人,有的削尖脑袋与他拉关系,想占点便宜,有的受了他的恩惠,揣着明白装糊涂……
哪有拿到明面上和他掰扯,一条一条算个清清楚楚,非要跟他撇清关系的。
这孩子是不卑不亢呢,还是叫穷得很拽?
聂子元瞅着她的脸,越瞅越圆,跟这晚的月亮一样,有些可爱,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别胡思乱想了,回去睡吧。我收拾冯睿智,是我的计划,与你无关,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你,还是要离开明德书院的。”
说罢甩开袖子潇洒离去,留下英慈,不解地摸摸自己的头。
啥意思?他是瞧不起人,觉得压她一头,所以出言挑衅?
她不解地跟在他身后回了寝舍,钻进被窝,无声无息在里面脱下外衫,时不时探出头,看聂子元有没有什么动静。
然而聂子元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很快就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英慈小田鼠似的,好几次探出脑袋,都没发现异端,觉得没意思,也闭眼睡了。
胸口的恶气总算出了,睡眠也变得平稳许多。
梦里,爹安静地坐在利坯车上。
长了茧子的大手从工具箱里,摸出一把手指大小的刀。
亮闪闪的金属碰到柔软的半干坯子,所向披靡,只几下就将它琢成想要的器型。
阳光透过门窗将他的身影分割成黑白两份。
表情专注,容颜未老。
她盯着那幅温馨柔软的画面,胸口剧烈地起伏,眼里止不住渗出泪花。
良久,走到他面前,轻轻地喊了声:“爹。”
爹听到动静抬起头,浅淡的皱纹随着笑容舒展开:“我的小瓷长大了。”
他起身将她搂在怀里,仿佛小时候那般,轻轻揉着她的头发:“爹知道你不管你做什么,都是为了明月坊。辛苦了,往后,也可以依赖他。”
说罢目光却越过她,看向后面,似乎那里站着什么人。
接着微微佝偻的身子便消融在阳光中。
英慈吓得大叫着起来,然而不管她的手怎么抓,都碰不到任何东西,直到后面那人将她的双臂抱住。
“小慈,冷静,我会代替爹照顾你的。”
那声音听着十分熟悉,英慈将那人推开,想看清他的面孔,却被强烈的阳光晃花了眼。
接着一柄山扇忽然横在她面前,扇子上方是一双漂亮但轻佻的桃花眼,聂子元用另外那只手,用力揉了揉她的头。
“小瓷我做的任何事情都是为你,往后你我夫唱妇随,生他十个八个孩子,就像你大姐大姐夫那般,高枕无忧、放心安睡哦。”
她直接被吓到汗流浃背,惊醒后,使劲儿捏捏自己的脸。
没想到刚走出冯睿智的阴影,又因为聂子元对她做了莫名其妙的动作,继续与噩梦缠斗。
哎,前半部分明明很温馨啊,结局怎么可以如此恐怖!
还不如一路恐怖到底呢!
她气呼呼地坐起来,扭头看到聂子元还睡着,忍不住抓起枕头,扔到他身上撒气。
下一刻又惊慌地捂住嘴。
左顾右盼,见号房内其他人没起,轻手轻脚下了床,跑到聂子元床边,将枕头捡回去,免得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聂子元,算你运气好,若是在明月坊,看我不用一堆坯子砸死你。”
哪知道躺在旁边的褚奇峰悄悄睁开一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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