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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神官(1)


【里德新历589年-艾德佩尔-第一区-灵薄轮狱】

  赫劳德由邪神刹那与风神舞携手押送到专门为神官设立的监狱,【灵薄轮狱】。

  押解过程中,舞一直眼神幽怨愤怒地紧盯着赫劳德,恨不得即刻动手,让赫劳德为他犯下的罪赎罪。显然此刻在舞的心中已经将赫劳德背叛视作事实。

  真正的暗潮始作俑者红瞳,勾连无咎者背叛政府谋取私利,这样的赫劳德在舞眼中与杀害晨夕的凶手无异。

  刹那却愁眉不展,目光中的悲伤和忧虑毫不顾忌的全部传递给赫劳德,就像当初他在山吹花的房间里一样,没有任何顾虑的释放着自己的情绪。

  刹那心中暗想,如果不是山吹花为自己取走晨夕遗物的那一天,也应该会对赫劳德怒目而视。但那一天赫劳德表现出来的善良和对晨夕之死的愤慨,根本不是能够演出来的情绪。所以这其中存在的误会和诬陷,一定让委屈和悲愤像一座山一般压在赫劳德的心上。

  但他们三人谁都没有说话,没有任何交流。

  赫劳德低着头,不断地在心里责备自己对洛力特拉的轻信,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天真,也不会连累山吹花和草薙一刀跟着自己一起锒铛入狱。

  在后面的两辆车上,分别是押送山吹花的切罗西和卡维米以及押送草薙一刀的乌尼尔和诺诺,加默读坐在最后一辆车上,时刻准备打开通往灵薄轮狱的大门。

  车队缓缓通过第一区的入境关卡,在中心大道上一处连指示路牌都没有的不起眼转弯拐了进去,开始往第三区的方向开过去。随着路程的增加,路边现代化的建筑开始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别墅一样的独栋矮房。

  贴着第一区与第三区交界线行驶的车队穿过一个山洞后,路边的禁忌之墙也不复存在,似乎来到了一片荒郊野外,只有杂乱无章的灰色树木以及积着一层厚灰的道路。

  临近特殊界点的时候,加默读的安多塔之瞳发出一阵微弱的蓝光,呼应着加默读神赋无界发动,车队前方缓缓打开了一个蓝光涌动旋转的洞口,从洞口方向涌出一阵透骨寒冷和一股发霉腐朽的味道。洞口那边昏暗无光,只能通过洞口穿射过去的阳光看见里面似乎有一栋低矮的建筑,道路两边寸草不生,只有光秃秃的泥土和朽木。

  进入洞口之后才发觉里面的环境比在外面看到的更加恶劣。遍地横流的黑色污水散发着让人眩晕的恶臭,建筑外围的矮墙上布满荆棘一样的尖刺倒钩,上面全是无人清理的动物尸体,有的腐败不堪,往下流淌着血水,有的已经化成森然白骨,保持着死前的怪异姿势。

  赫劳德从未来过这里,也从未想过在高楼林立,整洁俨然的第一区竟然会存在这种阴沟下水道般的地方。

  这里是在雷恩时代就存在的神官监狱,虽然经过几次翻修已经让里面具备了一定的现代化功能,但是因为几十年都难使用一次,所以疏于管理,看上去一副破败景象。

  这里原本是第一区与第三区交界处的蓝镇珈仕遗迹,为了将此处设置成管理犯下大罪神官的监狱,初代界神几乎耗尽自身所有的神息,在此处编织成了一个巨大的神息阵,利用【空间】的神息性质,把灵薄轮狱彻底改造成了一处独立的空间。

  除去趁着神息阵偶然减弱时闯进来的动物魔兽,不通过界神开启空间界点,任何人都无法进入。因为在根本上,灵薄轮狱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对艾德佩尔来说,这里就是一片虚无。

  车队进入后,界点随之关闭,与此同时所有的同行神官以及执行官的通讯器全部失去信号连接,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般。

  看管灵薄轮狱的人是一名看上去七十多岁的老者,他头顶和下巴只留有一些稀疏的白色毛发,皱纹和沟壑却多到几乎无法分辨出原本五官的样子。看到车队临近,他佝偻着身体,缓步挪到了铁门前,为他的职业生涯迎来了第一次开门。

  听一些知晓情况的执行官低声聊天,山吹花才了解看守灵薄轮狱老者的故事。

  原本看守灵薄轮狱是一些极刑犯的「终生监禁」惩罚,这些极刑犯在犯下滔天罪行之前,都是鼎盛家族的成员。在权贵和旧时关系的操作下,这些人就会获得这份体面的刑罚,被送到这里享受独自一人孤守灵薄轮狱的宁静,直到生命尽头。

  不过现在这位老者并非任何一名家族成员,只是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在阿德佩尔几乎人尽皆知。在他四十多岁的时候,年仅十五岁的儿子犯下了渎神大罪,他亲手将儿子杀死,并将他的尸骨供奉在了神殿之中。

  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他的妻子变得疯疯癫癫,闯入了正在进行赞礼仪式的神殿中,辱骂神官后当众便溺。随后,他的妻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射杀在神殿之中。

  神官的狂热拥趸称他为最虔诚的信徒,其余人则都认为他是疯子。但清醒的人都明白这两种称呼其实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只是角度不同而已。

  最后在神官政府的运作下,这位「信徒代名词」被送往了灵薄轮狱保护起来,成为这里的「典狱人」,等待着堕落神官的到来。也有人说这是政府内部反神人员的刻意安排,为的是让他目睹神官的堕落,亲眼见证自己信仰的崩塌。

  时至今日,他已经独自一人在灵薄轮狱等待了三十多年。这三十多年的孤独时光,陪伴他的只有一望无际的落魄景象和与他一样孤独耸立的古老监狱。

  “终于来了——”典狱人嘴巴里嘟囔着转动把手,久未保养的齿轮艰难碾碎陈旧锈迹,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沉重铁门在滑轨中缓慢打开。

  赫劳德三人被一行人押送着来到了监狱的三个牢房之前。这座百年前就已经建好的监狱只有一层半的高度,十三个房间并排分布,十二间牢房与一间典狱人的休息室。每一间牢房都和静默室一样,由苏阿古之石全方位包裹,以防被收押的神官逃跑。

  “死神赫劳德,时神山吹花,火神草薙一刀,押送至灵薄轮狱,等待神格罪降。”卡维米用妩媚性感的声音在牢房前的空旷走廊里高声宣告,脸上全是胜利者洋溢的得意和骄傲。

  在这场她与洛力特拉联手导演的这场欺诈戏中,赫劳德他们三人作为戏中角色,确实一直被蒙在鼓里,她们最终迎来了属于他们的大获全胜。

  “等着下地狱吧,叛徒。”舞压低了声音,仍然掩盖不住情绪里的愤怒。她恶狠狠地盯着赫劳德,暗自觉得这样的惩罚未免太轻了一些。

  赫劳德没有做任何回应,却还是感觉到心脏的深处着实传来了一阵疼痛,仿佛是被谁用力攥了一把,这种揪心的痛感顺着血管流遍全身,让他不由得呼吸困难。

  他看向卡维米,后者的脸上似有似无的挂着一丝微笑。赫劳德一时间怀疑,是不是自己曾经做过什么事情,招来了卡维米和切罗西的厌烦。不然为什么明明没什么特殊的自己要被当做大敌,极尽心思的来对付。

  “经过神徒司冰神戴柏尔深思熟虑后,三位罪神的神格罪降暂定于三天之后,于中心圣殿的中心广场执行。请驻守执行官们务必遵守罪神看管守则,不要允许任何逾越行为发生。三天之后的中午,会有押送部队过来交接,届时我会和神徒司一同到场。”

  卡维米交代好一些善后事宜后,就下达了押送部队撤离的命令。

  赫劳德与回过头来的刹那眼神交错,那对黑色双眼中流露出的伤感与决绝让赫劳德觉得诧异,他知道自己并不讨喜,没有任何优点也没有任何值得亲近的地方。除了山吹花与草薙一刀,他想象不到会有其他人对此时的他流露出这种朋友才会有的真实情感。

  “我相信你。保重。”刹那没有说出声音,但在赫劳德空旷的心中来回传响,久久不止。难道不是应该和舞一样把自己当成杀害晨夕的仇人吗?赫劳德心怀疑问,不知何时,热泪早就盈满了眼眶。

  哭了?

  赫劳德这两年以来,第一次体会到泪水从眼眶滑落的触感,酸涩苦咸。面对死在谴罪天国中的那些人,赫劳德内心充满了悲伤与悔恨都不曾落下眼泪,他完全不明白这些眼泪究竟从何而来。

  等到铁门关上,喧闹散去,刚刚情绪鼎沸的灵薄轮狱忽然间冷却下来。留守在这里的九名执行官显然都是经过精心筛选和训练的,没有丝毫的松懈懒散,一直腰背挺直地守在监狱门口。

  要说是监狱,灵薄轮狱的环境其实也算不上。房间内两米宽的单人床,柔软蓬松的被子以及干净的流水与洗漱空间,还有诸多文学着作和复刻名画摆放在一旁的书桌上。收拾的一尘不染的摆设与地面,空间里没有一丝外面环境里的异味,温度也正好适宜,并不像是常年没有阳光照射的地方那样阴暗潮湿。

  就算是关押着十恶不赦的神,这里的居住环境也比大部分中位区家庭独有住房要好上许多。

  “如果想要吃什么——”

  “喂,老头,不能说话!”一名执行官突然厉声喝止了正要说话的典狱人,一时间监狱里所有目光全都汇聚到了这两人身上。

  典狱老人没有因为执行官的粗鲁无礼感到不悦,而是继续语气平缓地说:“这里不像你们住的第一区能够随时——”

  “我说过不许说话!”

  “此处可都是老夫说了算。”典狱老人虽然没有提高声调,也没有故意改变声线,只是用他普通的老人嗓音平淡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可就是简单一句话,让在场的人包括赫劳德三位神官都觉得遍体发寒。

  若一定要形容此时老人带给所有人的恐怖,那就只能说他就像一条漆黑无比的深邃隧道,藏在他背后的,是无尽的未知。这三十多年间独自生活的寂寞与空虚全都炼化成了一种穿透力极强的空洞感和麻木感。

  “老夫独自一人于此苦守三十余年,好不容易来了几个活人可以陪老夫聊聊外面的世界,怎么就不能说话了?”

  刚才出言不逊的执行官满背冷汗,他颤颤巍巍地转头,正对上典狱老人的空洞视线,在他的眼中,那对眸子就是一对没有生命的黑洞,里面空无一物。从他心脏处攀延而出的窒息和深刻恐惧使得他舌头僵硬,一句话都回答不出来。

  其他执行官同样也一句话都不敢说。

  被关在监狱中的赫劳德山吹花草薙一刀却都没有这种感觉,只是觉得典狱老人身上的气息并不像常人。

  更像一座活着的墓碑。

  典狱老人见执行官们全都身体僵硬,桀桀地怪笑起来,犹如夜枭啸鸣,刺的人耳膜心中发痒。他一边笑着,一边沿着牢房小步走动。

  “老夫来这里之前,曾无比信仰神明,愿意将一切都奉献给神明。来到这里后,也仍然如此。我感谢神明给我的馈赠,让我能够清晰地看到每一个人的罪恶。”

  典狱老人眼神每扫过一名执行官,都让那个执行官浑身一颤。他似乎很享受面前人备受煎熬的感觉,所以一直在几位执行官们身上来回打量。

  “你们都有罪。”

  他不明所以地蹦出一句话,让赫劳德三人都觉得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位老人在故弄玄虚什么。

  “难不成一个人待久了,待神经了?”草薙一刀的声音忽然在赫劳德和山吹花两人的脑海中响起。他们三人谁都没有想到神言在这里居然还能使用,纷纷在脑海中发出了惊呼。

  “看来是因为很少出现神官集体犯罪的情况吧——”山吹花有些无奈地分析道,“加上也没有有效屏蔽神言的手段。”

  “那可真是太好了,要神言不能用,那我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指定要憋嗝屁了。”草薙一刀表情放松地说道。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赫劳德还没缓解自己内心的自责,但以他别扭的性格,也不会直接给两人道歉。

  “我在路上有想过,如果能想办法把我们的神息波动从这里传出去,说不定能够获得无咎者的帮助。”山吹花说。

  “无咎者还能相信吗?”

  赫劳德的这句话让山吹花还有草薙一刀都意识到赫劳德将这一次轻信洛力特拉的责任全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又要开始在内心无尽折磨自己了。所以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想要开解赫劳德的自责。

  “被骗就被骗呗,也不是第一次了——”

  刚说完这句话,草薙一刀就觉得浑身宛如过了一遍电流一样,一股恶寒自脚底迅速蔓延自全身,带着一丝酥麻的余寒持久不散。

  草薙一刀转过头去,发现典狱老人一双黑眼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典狱老人移开目光,挪动身体转向赫劳德与山吹花那边。

  在被注视的瞬间,赫劳德与山吹花都出现了和草薙一刀一样的感觉,那种被深渊凝视后吸住的感觉。

  典狱老人缓缓开口:“你们——都没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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