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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最后一梦之前世(五)


  第八章深宫对战

倾容已在玄微的寝宫外等了半个时辰,其实昨天她从雁翎山回来的时候,就没有再见过玄微,也曾求见过,可是均被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叫舒曼的老头儿挡回来。

“他到底怎么了?竟然连我也不愿意见,他病得很严重了么……”倾容实在不敢想下去,打量舒曼老头儿一副事不关己的嘴脸,更加气急。

“总之我今天一定要见他,你给我让开了。”倾容被激发了倔性儿,不管不顾地朝舒曼撞去,想这一下定要把这干瘦的小老头儿撞倒,谁知舒曼身形虽然消瘦干枯,却站得稳如泰山,倾容的推力刚触及对方的身体,便有一股更强的反弹力冲撞回来,倒把她摔了个大跟头,不但把提篮里的香菇鸡汤撞翻出来,自己的手肘膝盖均被蹭掉一块皮。舒曼却不挪不动,低垂着深目,死样活气地瞧着她,一点来扶她意思都没有,旁边的两个内务官待要扶,被舒曼的眼神一扫,也不敢上前扶了。

倾容强忍着泪,自行从地上爬起,指着舒曼大骂道:“你别以为玄微封你个什么护国军师的官儿就多么了不起,咱们却没见过圣旨或是公文,就算真是他一时病糊涂了,我到底还是你的主子,你不尊重我就是不尊重他。”

舒曼冷冷地笑道:“王妃既然还知道‘尊重’二字,就该更注重一下自己的妇德修养。”

“你……”

这时,有个探子在外报:“禀告军师,我国的边陲重城凌芸城已让闽、锦两国的七万兵马团团围住,不过凌芸城内的两万护军却也都整装待发,斗志昂扬,誓死要守住凌芸城。可是,今天卯时,我军正待出城迎战,谁知敌国两军竟然自行开打,已经死伤不少。”

舒曼大笑道:“打得好,真是乌合之众,随时倒戈。还有什么好消息?”

那探子顿了一下,道:“仓、恭、阑三国却取道西北冰塞,绕过骊莞和流罗两座护城,看似准备直取国都炎之蜃城,而且据我方线人来报,三国的结盟相当稳固,全唯……厉王爷的号令是瞻,约有三万骑兵,七万步兵,势如破竹,马不停蹄,大概还有三日就可到达蜃城外围。”

舒曼脸色大变,急道:“云、易两国的援兵何时能到?”

探子道:“使臣大人说云、易两国的国主反映都相当冷淡,大有置身事外之意,推说什么征兵、编制以及起备粮草颇为耗时,再加上路途遥远,少说得有半月才能到达,使臣大人气恼不已,就命小的先回来禀报了。”

探子退了下去,又进来个紫面虬髯的大汉,身穿火红色的武将官服。倾容认得此人乃是蜃城护卫营总兵黎捍。

黎捍也是满脸惶急之色:“启禀军师,我已飞鸽传书,跟骊莞和流罗两座护城的总兵通过气,他们说最快的增援也需五日,不过会先派四千轻骑前来助阵。”

舒曼跺脚道:“四千轻骑又抵什么事?”

黎捍道:“可是蜃城护卫营,加上王的亲卫兵总共不到两万人,就算立刻征兵,所幕者也不过才几千人而已,实难抵挡三国的十万雄师。所以……还请军师早拟作战方略,我等誓与蜃城共存亡。”

舒曼听他说得慷慨激昂,一时间也热血沸腾,朗声道:“对,誓与蜃城共存亡。你先领一批匠人前去加固城门,然后打磨城墙,再漆以琥珀泥,防止敌人云梯攀爬,亦防武功高手的壁虎游墙之功;将城楼附近的居民尽快疏散,以防敌人石丸抛入,伤及百姓。姑且先这样处理,至于怎样布兵,怎样应敌,我尚需思谋。”

黎捍拱手道:“末将领命。”遂即退了出去。

倾容见舒曼这样游刃有余,指点从容,很替玄微感到欣慰,但同时又有一种隐隐的威胁之感,因为舒曼表现得太过果断自专,完全像个君主在指点江山一般,哪怕他的每一项决策都不乏英明,却好像全当玄微死了一般。“难道他真的已经虚弱到连过问一下当前局势的精力都没有了吗?还是……”倾容突然感到背心一阵凉意。

“如今大敌当前,微臣责深任重,还有很多事情要筹谋安排,恕微臣不能奉陪,倾容王妃请回。”倾容点点头,尽量掩饰着怒意道:“我知道今天是无论如何也见他不到了,但我真的很担心他的身子……”她拾起地上泼翻的汤碗和食盒,“稍后我会重新炖一盅补汤送过来,还望军师为我奉上,聊表我慰问之心。”舒曼见她态度诚恳,便也软下口气道:“是,微臣一定为主子奉上。”倾容轻声叹口气,步履迟疑地离开了。

舒曼也退入后园,不走花阴大道,反而选一条迂回婉转的羊肠小径,之后转入一条悠长的回廊,到最底的一个小房间,推门进去。房内漆黑一片,寂静无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湿泥混合血腥的气味儿,极为刺鼻,而舒曼却是深呼深吸,似乎对这股味道十分受用。他轻轻地踱步到一张圆桌旁边,点起桌上昏黄的油灯,慢慢地坐下来。

这时里阁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就见罩着白纱的床上,一个淡淡的身影慢慢坐起,就像墓地里刚刚苏醒的僵尸。原来这张床顶上的屋瓦已经被揭去,被一块油布覆盖着,便有细微的阳光渗漏进来,这才投射出床上淡淡的身影。舒曼却全然不理会背后传来的那一声仿佛来自地狱的声音,依旧用手指在桌面上划来划去,似乎是在思考如今的用兵之计。

这时,小心翼翼的叩门声传来,一个内务官在外禀报道:“军师大人,药膳师予由大人已将配药集齐,现已煎成汤药,还吩咐说此药珍贵无比,还望主上即刻服用,方有显效。”舒曼漫不经心地说道:“就搁在外面吧!”“是!”外面那内务官把药碗置于门外石阶上后,径自退下了。过不多久,门外又来一个内务官,道:“启禀军师,倾容王妃命奴才端来一盅紫芝红果炖鸡汤,说有大补之效。”舒曼道:“搁下吧!”待那内务官走后,舒曼才开门出来,一手端起一个汤碗,走下台阶,面前正是一丛衰败的残花,他看着自己手中的汤碗,冷笑道:“你们两个还真是心有灵犀呢,连送汤送药都这么有默契。”他双手一倾,两只碗里各种珍贵的药食便连汤带汁地注入足下的残花枯草之中,实是暴殄天物了。“你们这些汤汤药药的,只怕如今的他也受用不到了。”他旋即走入屋内,来回踱了几圈步,床上的人却发出几声细微的叹息,舒曼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这就去办!”说完,又走出房门。床上的人身形微晃,像是表示赞许。只见他自肩以上都隐没在黑暗中,苍白的双手捧着一个类似花盆的物事,里面压满湿土,土中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中央有一块地方时凹时隆,像有什么东西随时会破土而出一样。

倾容在飞天楼中也同样焦躁不安,忧心不已:为国为民,为玄微,为予由。直觉告诉她,一场倾城之战即将打起,而这场战祸的根源却是她自己,她却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等待它发生,然后以战争的结果决定自己的立场。当她还在俯视楼下这片依旧繁华峥嵘的城景时,舒曼却带着两个内务官闯进了花园,直上飞天楼,婢女来不及通报,却也不敢阻拦。

看着三人脸上琢磨不透的神情,倾容犹自心跳不已,但看到其中一个内务官手中蒙着黄绢的托盘时,她突然变得十分平静安和了:“是毒药?还是白绫?”舒曼揭开黄绢,道:“是白绫,不过不是给王妃自裁之用。王妃最好能顺从微臣上通天塔,那么这白绫也用不着了,如果王妃心气儿高,不肯听话,那么就只好绑着你上通天塔了。”

倾容急退到栏杆旁边,半个身子已经探了出去:“圣旨呢?”

舒曼笑道:“我的话就是圣旨。”

倾容冷笑道:“想不到玄微英明一世,竟然错信了你这个狼子野心的贼人,趁这兵荒马乱之际,窃了他的江山。他既然已经被你害了,我也不会苟活来受你**,哼!”她翻身一纵,就向那百尺高楼下坠去。舒曼却眼疾手快,瞬间甩出白绫,缠住倾容的腰身,使个回力,就将她拉转回来,正好落入舒曼的怀中。倾容怒目而视,舒曼却不以为然:“哼哼,王妃的想象力忒丰富了些,我老人家对你可一点儿兴趣也没有。”他一指点在倾容的颈后,倾容便晕了过去,遂命两个内务官四手搭成个臂轿,把倾容放了上去,这二人便大摇大摆地下楼来了,有侍卫和婢女上前阻拦,但与舒曼目光一触,就战栗不已,软倒在地。

当倾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置身于通天塔的第九层。自己正躺在一张舒服的鸭绒床榻上,身上的衣衫也都完好,旁边一张长几上燃着一炉上好的紫茉莉熏香,还摆放着数碟香瓜水果,精致小点,看来舒曼倒真是对她礼敬有加。

倾容下了床来,踱步到窗前,只见外面天空已陷入一片绝望的阴霾,令她莫名地产生了一种时空错乱感。夜莺悲啼,阴风惨惨,檐铃激鸣,烟尘弥漫,不知是大战前的肃杀之氛,还是恶战后的萧瑟惨景。

突然,随着一声高亢的龙吟,静默的大地为之一颤,皇城的天空闪过一道如极地之光的白亮,隐隐有龙的身形,整个大地都被照亮了,当然也照出了皇城中,泰和殿前,正在对立的两个身形,倾容也认出了他们。通天塔是蜃城最高的建筑,本来是历代国王用于祈雨的祭塔,驻足塔顶,可将整个蜃城尽览无余,更何况通天塔离皇城是那么近,倾容的视力也不弱,所以她可以确定这对立着的两个杀气腾腾的人一个是舒曼,还有一个就是跟她有着宿命纠缠的人——予由。她虽然听不到他们的话语,但她可以肯定的是,这两个人已集中了全部的神与灵,只要瞅准对方一点儿的疏忽,就会猛下杀手,攫取人命于顷刻之间。就在这时,端华门外陆续冲入几队士兵,身着黄衫,手持铁盾长矛,足有千人之多,正是玄微的皇家卫队。这许多人十分有序地分布开来,将舒曼和予由围圈成堵,四面墙头上也都站满了人,纷纷满引长弓,颈矢均对准了予由,就算予由此时突然长出一对翅膀,却也难逃这天罗地网。倾容紧紧地攥住拳头,不安地望着予由单薄的身影:“此时此境的你,该如何是好呢?是束手待毙,还是顽抗到底?”

予由傲然地审视一下将他围堵得水泄不通的士兵,竟然笑道:“舒曼老儿,原来你早布兵防着我了!”

舒曼的倔强挺立的身躯终于抵不住疼痛,深深地弯了下来,他半跪在地上,捂住腹部,连续呕出大口鲜血,看来予由刚才放出的那条蜃气之龙确实将他伤得不轻。

予由又道:“你以为我就没早作准备?”他突然咬破食指,迅速在地上画了一道血咒,手中结了几个极为繁复的法印,然后大声喝道:“尸鬼,现身。”地表在他这一声断喝中变得烦躁起来,就像头刚从沉睡中苏醒的大象一般,摇头晃脑地抖动自己全身每一寸肌肉,墙头上的士兵在这样强烈的晃动中都站立不稳,纷纷坠落下来,有的压倒下面的皇家侍卫,有的直接摔个**迸流,本来训练有素的护卫营乱做一团。只见泰和殿前大道两旁的花坛中,无数青色僵硬的手指从花坛的泥土中探出,繁花簌簌而落,破土而出的竟然都是形同鬼怪的人身,这些人肢体僵硬,体呈青色,目光散淡,披头散发,口中“呃呃”有声,就像是刚从地狱里逃出来的恶鬼,却偏偏又保持着僵尸的形态。

一个士兵指着其中一个红衣尸鬼,叫道:“是叶府尹。”原来这些尸鬼,正是那夜神秘消失的蜃城府一百一十六人。

舒曼忍着咳嗽,对着予由惊呼道:“你,你练成了秽土转生之术?”

予由哈哈笑道:“是,正是你们这些所谓正道术士所最不屑的禁术。其实到底是你们不屑,还是你们天资有限,不可尽窥玄门奥妙,也未可知。不过这些尸鬼身上可是我从桫椤国请来的战将之魂,绝不是这些凡间的士兵所能抵御的,至于你,又有什么法子破我的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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