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清明的猜测很快验证。

叶缊泞的私宅位于上城边缘，离福寿山远，平日里不大有人过来。

与追求上进的上城风气有些违背。

私宅独门出入，很窄。

进门绕过一条半丈宽、五十步长的夹道，方觉视线开阔起来。

夹道尽头，树一方黑石碑，上书临水居。

目光飘过三四丈的绿水湖面，建在湖心的屋宇在翠树红花中露出半张脸。

两人飞过宽阔的湖面。

刘清明抬头，这里布置处处雅致，赏湖景，戏游鱼，倒真有几分主人那股风流闲逸气质。

谢醒梦在院子门口里张望，见到他，唤了声尊者，又急切道：“爹爹受伤了，一直念着您。”

没等刘清明回话，她又对叶缊泞道谢。

叶缊泞安慰她两句，朝刘清明拱手，说要去书房一趟，稍后再过来。

影子被安置在一处小院子，路上刘清明已知道谢行止出了平都，往天枢山报信去了。

他们在私宅被刘家供奉围堵，影子为护住书房里的密函，被刘家义女下毒手。

伤了眼睛，神智不清。

刘清明查看影子的伤势，认出他体内有一种晦植的踪迹，接触能致死。

他推断，影子依靠修为逼出一些毒素，才捡回一条命。

要了笔墨，他飞快下笔，列出一张解毒方子。

“这些东西，眼下平都应该能买到。”

谢醒梦接过一看，全都要出门现买，不知眼下上城情况如何，医堂开门了没有。

她正要出门，就见叶缊泞带人走进来，还提着位昏迷的女子。

“刘世叔，刘家义女何琪芙和九龙教有瓜葛，又带人到你私宅伤人，出手狠毒。”

“我身为福门弟子，不能袖手旁观，便着人将她带回来。”

谢醒梦认出是害爹爹的人，眼里闪过感动。

叶师兄没骗她，真把人带回来了。

刘清明眼里闪过讶异，看来影子的眼睛，叶缊泞已找人看过。

“我久不在平都，对刘家义女知之甚少，是我疏忽。”

“世叔，我也是听谢师妹偶然提起刘家义女多次上门找麻烦。”

“此女在上城世家名声不佳，总替刘家家主的小儿子出些上不得台面的主意，还打着您的名义在各处借了不少‘东西’。”

谢醒梦对着叶缊泞感激一笑，拿出一叠单子：“这些都是堂哥近几年收的债单，上头都有您的印鉴，您从风云谷带回来的东西，都兑出去了。”

刘清明接过，看也没看，化为灰烬。

他自嘲道：“清明脑子不清明，幼时蒙昧，曾被哄着签下一物，约定亲族开销均归我负责，自祖父走后，他们便开始拿着祖父给我刻下的家主印鉴，四处举债。”

叶缊泞暗示供奉弄醒何琪芙，一脸遗憾道：“家家都有难处，世叔念及旧情，是他们行事太过放肆。”

“此女出身寒山州，当年打着您的名义投奔刘家，刘家很多事情背后，都有她的影子。”

以他的名义？

瞟了一眼何琪芙手腕上的梧桐子手串，此物曾在斩福司遗失过。

后来他才下定决心整饬斩福司，外人无事不可入事务房。

又收谢家，组建自己的影卫。

这义女莫非认在他名下，他回来一两年，竟一点不知。

叶缊泞没给他细想的时间，又道：“我听闻刘家老家主曾留下一物，名曰溯洄木，被很多人奉为至宝。”

刘清明打起精神，面露滞涩。

溯洄木可探出一人心中埋藏最深的往事，乃是一件圣品灵器。

他差点把这件事忘了。

叶缊泞取走谢醒梦手中的方子交给供奉带走。

“眼下有名是医技师难请，但凑药材却没问题，晚辈便越俎代庖。”

“你处事周全，待人热忱，我年轻时都做不到你这般，你特意抓来此女，是溯洄木出事了？”

自相遇后，叶缊泞行事无一处不妥帖，无一处不切中要害，特意提起溯洄木，必有缘故。

刘清明不得不再次提神，“有话不妨直说。”

“我们去时此女正收拾东西准备从刘家后门逃走，柳家人正追出来嚷嚷着要她交出溯洄木。”

“她拐出巷口正好被我的人截住，喂下真话丹，眼下还没过药效。”

刘家人真是越活越回去，小辈里挑不出个有用的。

刘清明按按眼角，没了溯洄木，刘家在平都上城世家的地位便一落千丈。

先前说到圣品灵器，他从未考虑过溯洄木。

也是担忧刘家如今的衰败，灵器能支撑门庭，再延续几代。

等他闲下来，预备培养个得力小辈，延续老祖宗的荣光。

为此，他可以在家事上一直糊涂下去。

但天意不给他机会，溯洄木丢了，自己还有忍让的必要吗？

叶四怎么还不退下，刘清明避开他诚挚的目光，又对上何琪芙不怀好意地目光。

蓦然一怔，她为何对自己充满恨意？

谢醒梦也恨，恨此女下手狠毒，害爹爹双目失明，人又失智。

她端起一杯热茶泼过去，被叶缊泞拦下，还没开骂，泪珠子就滚落下来。

谁知道她当时多无助，那么多人上门耀武扬威，外头到处喊着九龙教打上福寿山。

叶缊泞默默递上帕子，轻声安慰，说供奉已取回药材，该去熬药。

堂上就剩下两人。

“刘清明，真是你！”

何琪芙见他并不如半年前精神抖擞的样子，又想起晨间听到的两个消息。”

“怎么没死在青圣墓，真是便宜你了。”

她撩起散乱的发丝，抚掌叹道：“苍天有眼，你等今后托庇不在，正是九龙教兴盛的大好时机。”

“为了九龙教，你潜伏刘家十几年，偷走溯洄木，眼下你都要死了，九龙教的人，甚至李千秋都不会来救你。”

何琪芙看着刘清明，李千秋说表哥就是丧于他之手。

那又如何，她报仇了！

英气的脸上显出快意的神情：“刘清明，你还不知道吧，我姓何，名叫何起复，出身风云谷何家，我娘姓柳，九龙教柳家。”

“我到刘家就是来报仇的，你该知道，溯洄木当年可不姓刘。”

“你们刘家夺溯洄木，害得我娘那支在九龙教失去圣主之位，无法立足，你又两次三番派人害死表哥，柳家后继无人。”

“你再也拿不回溯洄木，刘家从此失去世族底蕴，我立死也足够。”

听她畅快陈情，刘清明已明白始末。

溯洄木确实非刘家所有，乃剿灭柳家圣主一支带回来的，见证刘家兴盛的开始。

如果是李千秋拿走溯洄木，还能追回来。

眼下真话丹药效还没过，他得抓紧追问：“李千秋藏在平都何处？”

“天香楼，你就不怕刘家倒了吗？你可是答应过你祖父，要好好守着刘家的。”

何琪芙突然尖叫，故技重施，按下暗器偷袭刘清明。

刘清明竖起灵壁躲过，叶家供奉突然冒出，将之处决。

何家小儿子乃无福之人，后来不知所踪，拿着他的手串跑到刘家，摇身一变成义女。

即便付出性命，也要用溯洄木洗刷柳家前圣主一脉的清名。

可怜！

眼下，他哪有功夫理清这些旧事。

叶四身边竟有神出鬼没的混沌境，如果请去寒山州……

“世叔，您没事吧？”

叶缊泞跑到堂上，何琪芙已倒地，后背泅蕴出一朵血色小花。

“无事，我有急事去一趟天香楼。”

得知李千秋行踪，刘清明思虑再三，还是想要去查探一番。

也许人还没逃走，正好还有一件事一并解决。

影子昏迷，灌下那药还要昏睡三两日，有些情况无法问出来。

他还有太多的事要做。

“世叔，等等，我听闻风云谷厄兽潮入侵，想带一些供奉前去助一臂之力，寒山州也是叶家祖地，被厄兽糟蹋，不亚于使祖上蒙羞。”

叶家姓李，说是祖地也没错。

刘清明想要借供奉的话被堵在嘴边，已瞧出叶四不想沾染李千秋之事。

兴许是避嫌吧。

之前在劫无州，祖地叶收留李千秋，眼下李千秋立足平都，不可能不去拜访平都叶。

“难为你如今还想着为寒山州尽一份力，醒醒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有你这么个贴心的师兄在身边，我就放心了。”

叶缊泞忽然敛去笑容：“世叔，谢师妹自然是极好的，只是我幼承庭训，家中长辈不允许行差踏错一步，有些美意注定辜负。”

“天地之大，你若有心，别人又奈之何。”

刘清明瞥见门外谢醒梦眼里一闪而逝的水光，心下惋惜。

“小叶，我方才听到屋里传来声音，能不能劳烦你去看看。”

谢醒梦等人走了，这才端出药，除眼睛有点红外，其他也看不出什么。

“你这孩子不怕烫，还知道拐弯，如果做人也这样，天底下没有办不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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