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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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阿沙奇穹率领的朝顺军司主力也进入了凉州地界。开路的是三百人的先锋部队,并行在侧的是野利浪烈,身后则是金色华盖的太子车仗,跟随的亲兵卫队就有两百多人。这五万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如同一条长蛇,从北边的戈壁一直延伸到凉州境内。
太子仪仗经过一个小山坳的时候,旁边山头忽然风声攒动,几支利箭嗖嗖地朝车仗飞过来。
“保护太子!”野利浪烈大吼一声,旁边十几名卫兵瞬间就把盾牌立起来护在车仗两侧,把箭都拦截下来。
此地山势并不陡峭,毕竟他们行军路线上最危险的几个关口都派斥候事先探查过。阿沙奇穹临危不乱,举剑一指,身后的一个纵队就攻上山坡,而已经过了山坳的先锋队也绕上山头,从背后夹击伏兵。伏兵只有三四十人,很快就败下阵来。除了两三个骑马逃走的,其余不是被杀,就是自杀,竟然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从衣着上看,这些都是吐蕃人。”手下回报道。
“吐蕃人?那就是叛军咯?”阿沙奇穹摸摸胡子,“哼,不自量力!”
正午时分,朝顺军到达西凉府驻地,五万人暂时在营外安顿,却是把整个军营围了个水泄不通。
阿沙奇穹进入营地,颇超贡布出来迎接,看到他甚是不屑。
“怎么是你?太子和米禽大将军呢?”颇超贡布趾高气昂地问道。
“太子和将军在营外略作休整,稍后便到。”阿沙奇穹答道。
“稍后才到?……”颇超贡布显出些疑虑。
阿沙奇穹朝身后挥挥手,几辆装着粮草酒肉的大车被拉了进来。“这是太子殿下犒劳西凉府将士的。凉州守军任务艰巨,辛苦你们了。”
还没等颇超贡布回话,阿沙奇穹就掏出一个令牌,举起来高声宣布道:“大将军有令,西凉府将士一律收兵卸甲,原地休息。我们这就分发酒肉!”
营地里一阵欢呼,士兵们纷纷放下武器,脱去盔甲,涌向那几辆大车。
颇超贡布顿时变了脸色,“你一个副将,凭什么命令我的士兵卸甲?”
颇超贡布把令牌举到他眼前,“这是米禽大将军的令牌,你可看仔细了。”
颇超贡布见情形不妙,朝身边一个小兵递了个眼色。那个小兵会意,转身便跑走了。阿沙奇穹看在眼里,并没有阻拦。
西凉府北边的山路上,几十人在匆匆前行。为首的两个男人骑着马,老的大概五六十岁,头发花白,却身型健硕,满脸横肉;年轻的约莫三十来岁,三角眼,鹰钩鼻,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
“咱们这个粮仓,没几个外人知道。我也就是来看看。你让带那么多人,太小题大做了。”老头对年轻人说道。
“爹,颇超将军派人来说了,太子和米禽牧北都没有出现,西凉军还被卸了甲,此中大有蹊跷,可千万别不当回事。”
“太子不是跟朝顺军一起的吗?我派出去偷袭的人都看到了。”
“他们见到太子本人了吗?还有米禽牧北呢?”
“讹庞啊,你就总是疑神疑鬼的……”
他们沿山路登上了滑石坡,来到那扇栅栏门前面,却发现门从里面被铁链锁上,怎么都打不开。里面仓门紧闭,一个人影都没有。
“怎么回事?粮仓的守卫呢?”老头这才发现大事不妙。
“粮仓已经被人占领了。拿箭来!”年轻人当机立断,叫人拿来一只箭,再在箭头上套上沾了油的棉球,一把火给点着了。
他命令家兵道:“朝粮仓周围的油桶放火箭,点燃粮仓,连同里面的人一起烧了!”
十几支火箭纷纷跃过栅栏射向粮仓,可奇怪的是,当它们接触到油桶的时候,非但没有点燃火,反而无声无息地灭了。
原来米禽牧北早就让人把桶里的油换成了水,还把粮仓的木门和四壁都用水淋了个透。粮仓主体是土石所建,本来就不易着火。
老头见烧仓不成,便拿来一把大刀,硬生生地把木栅栏给砍开了。
“都躲在仓里不出来,量他们也没几个人。冲进去全给我砍了!一个活口不留!”他大声命令道。
年轻人这时却有些犹豫,眼中出现了一丝不安。
老头带头拿着刀刚冲进院子,仓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宁令哥大步走了出来。
“没藏和洛,你好大的胆子!”宁令哥怒目而视,厉声训斥道。
没藏和洛见到宁令哥大吃一惊,两腿一软便跪了下来。“太子赎罪!老朽不知太子驾到,多有冒犯……”
“冒犯?说得倒轻巧。”宁令哥怒斥道,“你贪污军粮,鱼肉百姓,现在还想烧毁粮仓,杀人灭口吗?”
没藏和洛额头上直冒冷汗。他壮起胆子抬头看了一眼宁令哥,却见他身边只有两三个随从。
事到如今,无论如何都是死罪难免了。倒不如杀了宁令哥,再毁尸灭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想到此,没藏和洛突然噌地站起来,放声笑道:“太子殿下,老夫本来不想与你正面为敌。可你偏要多管闲事,自己来送人头,就别怪老夫无情了!”
他举起大刀命令道:“小的们,给我上!谁能砍下太子人头,重重有赏!”
没藏讹庞没有听令,反而扔掉刀想过来阻止他的父亲,却被急红眼的没藏和洛一脚踢开。
太子亲兵从粮仓里冲出来,跟没藏家兵交手。宁令哥却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面不改色,鹰一样犀利地盯着没藏和洛。
没藏和洛大吼一声,举着刀就向他砍来。
就在没藏和洛冲到宁令哥身前半步的时候,一个人影突然从宁令哥身后飞旋而至,快得让人看不清轨迹。没藏和洛一眨眼,他手里的那把刀不知怎的就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米禽牧北?!!!”没藏和洛瞳孔瞬间放大,就像见到厉鬼一样。
那也是他此生最后一句话了。米禽牧北丝毫没给他喘息的机会。他一手揪着没藏和洛的发髻把脖子扭过来,另一手再按着刀背轻轻一拉,没藏和洛的脖子就被呲啦一声划开,滚烫的鲜血飞溅到半空,洒向那些正在交手的卫兵们,宁令哥这边倒是一滴没有沾到。米禽牧北手法娴熟,一气呵成,就像杀一只鸡那么简单。没藏和洛恐怕到死也没想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
院里的人都扔掉了手中的兵器颤颤巍巍地跪下来。
赵简从后面的仓门走出来,刚才看到的一幕让她心惊胆战。她一开始是为宁令哥后怕,没藏和洛的刀当时离他的额头就差一尺,如果米禽牧北晚出现半步,恐怕宁令哥就会有性命之忧。可他如此淡定,真是对米禽牧北信任至极,完完全全把自己的命交给了他。而现在,米禽牧北杀人的手法又让她脊背发麻。虽然她亲眼目睹米禽牧北杀了元伯鳍,但这一次是完完全全不一样的。对方在他眼里似乎根本就没有被当成一个人,而只是一只待宰的牲畜,或者磨刀的器具。
米禽牧北把断了气的没藏和洛扔到地上,嘴角还带着一丝不屑的笑。他提着那把刀,慢悠悠地转向另一边,没藏讹庞正趴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太子饶命!大将军饶命!”没藏讹庞带着哭腔大声求饶,“讹庞愿意把没藏家所有家产拿出来赈灾!还有……还有跟右厢军交易的账本,颇超贡布贪污的罪证……”
“你死了,所有这些东西不还得到我们手上,留你何用?”米禽牧北举着刀在他头上晃悠。
“太子殿下!殿下开恩啊!”没藏讹庞被米禽牧北吓得大叫,赶紧转向宁令哥求救,“挪用军粮都是我父亲的主意,我也只是奉命行事啊!”
“牧北,住手!”宁令哥想到刚才没藏讹庞试图阻止他父亲的那一幕,瞬间心软了。
“殿下!”米禽牧北回头道,“没藏家罪孽深重,不满门抄斩不足以平民愤啊!”
“罪魁已经伏法。其他人做不了主,没必要赶尽杀绝。”
“是,殿下。”米禽牧北心中不服,却也不再提出异议,而是转向没藏讹庞,用刀尖抬起他的下巴,“记住,你的命是太子给的。你自己好好想想怎么报答太子的大恩吧。”
“没藏讹庞今后做牛做马,唯太子马首是瞻,绝不敢有半点违逆。”没藏讹庞用颤抖的声音回答道。
西凉府军营里,众将士都在吵吵闹闹地喝酒吃肉,军营外的五万兵马则列队成形,严阵以待。
阿沙奇穹拉着颇超贡布喝酒,颇超贡布却惴惴不安,完全没有心思吃喝。
“这太阳都快落山了,太子和大将军怎么还不来?要不我出去迎接……”
“哎,不用不用……”阿沙奇穹拉着他坐下,“欸,你看,不是来了吗?”
只见营门打开,宁令哥、米禽牧北和赵简骑着马进来了。在他们两侧,朝顺军也列成纵队,鱼贯而入,顷刻间就把正在喝酒纵乐的西凉军围在了里面。
颇超贡布胆战心惊地跑过去接驾。
“颇超将军,吃喝得可好啊?”米禽牧北似笑非笑地问他,但转眼就拉下了脸,“拿下!”
颇超贡布立刻就被几个士兵按倒在地。营地里所有的西凉军也傻了眼,蜷在朝顺军的包围中一动也不敢动。
“君上让你来凉州平乱,你抓我做什么?”颇超贡布挣扎着。
“平乱?”米禽牧北冷笑一声,“你就是叛乱的源头!”
“一派胡言!我尽心尽力铲除叛军,怎么就成了叛乱的源头呢?”
“你勾结没藏家贪污赈灾军饷,导致民不聊生,叛军才得以壮大,这难道不是叛乱之源吗?”
“你血口喷人!我哪里贪污军饷了?你去看看我们的军粮库,都是空的!粮草都分发出去了!我们有账本为证!”
米禽牧北不想再跟他多废话。他朝旁边命令道:“带上来!”
只见没藏讹庞弓背耸肩地被带进营地,双手捧着几本账本。他跪下来举起账本,颤巍巍地说道:“这是颇超贡布与我们没藏家私分军粮的记录。”
那一刻,颇超贡布才明白,没藏家已经沦陷。大势已去,他无法再为自己开脱。
“你想怎样?还能杀了我不成?”他突然发狂地大吼起来,“我们颇超氏是党项八大望族之一,早在□□继迁王的时候就有免死金牌!只要不是犯上作乱的谋逆之罪,就是君上也不会把我们怎么样!”
“他说得没错。”宁令哥在一旁叹口气,“这大夏的律法,还真是得改啊……”
“太子!”颇超贡布面露喜色,“太子殿下是要放过属下了吗?”
“按照大夏律例,颇超一族,跟拓拔、细封、费听、往利、野利、米禽、房当一样,只要不是叛君谋逆,都可以免死。”宁令哥念书一样地说道。
“多谢太子殿下!”颇超贡布喜出望外,站起来推开羁押他的士兵,恶狠狠地看了米禽牧北一眼就要往外走。
“来人啊,”米禽牧北却在背后平静地命令道,“把颇超贡布押到营门外,即刻斩首!”
颇超贡布又被绑了起来,他不服地吼道:“米禽牧北!你干什么?太子殿下都放过我了,你敢违抗太子的命令吗?”
米禽牧北轻笑一声,“太子殿下说的是国法,在我这儿讲的是军法。你私吞军饷,已经触犯了军法。现在我军是战时状态,触犯军法等同于谋逆,我可以先斩后奏。你有什么不服的?”
颇超贡布脸色惨白。他怎么也想不通,没藏和洛说好了给他拉个垫背的,怎么却拉来个阎王爷。大概他也只能去地下问个清楚了。
“米禽牧北!你这个乳臭未干的竖子小儿!老子加入右厢军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你算老几!你不得好死!……”
颇超贡布就这样骂骂咧咧地,被拉出去斩了首。
米禽牧北耸耸肩,回头对蜷在地上的西凉府军士们说道:“贪墨军饷,罪在颇超贡布一人。其余人等,只要从此严守军规,效忠于太子殿下,一概既往不咎。”
颇超贡布手下的几个副将都争先恐后地起誓道:“属下誓死听命于大将军!誓死效忠太子殿下!”
“少主,还有一事。”阿沙奇穹把早上遇袭的事情跟米禽牧北说了。
米禽牧北呵呵一笑,“意料之中。这支伏兵倒是帮了我们一个忙。”
“此话怎讲?”阿沙奇穹问道。
“你问他。”米禽牧北用下巴指了指跪在不远处的没藏讹庞。
阿沙奇穹一愣,反应倒也快,“原来那队吐蕃人不是叛军,是没藏家派的?”
“叛军势弱,没有理由主动出击。面对大军如此伏击,无异于以卵击石,白白损耗人员。”
“那没藏家又是为什么呢?”
“你想一想,如果太子死在叛军手上,或者因为遇袭被叛军激怒,会怎么样?”
“那右厢军肯定会跟叛军死磕到底,这一场战争便无论如何也不可挽回了。”
“所以,这正是没藏和洛希望看到的。”
“哦……原来如此。”阿沙奇穹恍然大悟,“那野利浪烈做出拼命保护太子的姿态,也是事先安排好的?”
“没错,太子仪仗就是用来掩人耳目的。这也让没藏和洛判断错了局势,才导致他在粮仓那边行事如此鲁莽。”
“唉,少主啊,”阿沙奇穹突然压低声音说道,“每次听你分析这些,都让人觉得主公还在。你这脑子,真是跟他太像了。”
“那是义父教导有方。”米禽牧北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露出一个落寞的微笑。
没藏讹庞跪在地上,偷偷看向米禽牧北。他牙关紧咬,十指深深抓进土里,似乎想把什么东西捏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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