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虽然是齐鸣谨亲自捡回家的，但花伯还是详细问了来历。

爹和哥哥走的时候，六岁的王石头被亲娘紧紧搂在怀里，只知道爹和哥哥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八岁那年，他娘躺在床上，拉着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嘱咐，“石头，你要好好的，好好的活下去，无病无灾，将来娶妻生子。”

只是临终前，妇人又后悔了，她病的形销骨立，躺在床上，像一张薄薄的纸。

妇人颤抖着嘴唇看着儿子，她痛苦的挣扎起身，床边的火盆，火光明明灭灭，摇摇晃晃。

妇人闭着眼别开脸，眼下泪珠滚落，她嘴里喃喃道:“石头，日子太苦，就算了。”

孩子当然听不懂，只记得娘的话，要他好好活下去，娶个媳妇。

王石头问，“花伯，给你们家当下人，能娶媳妇吗？”

老管事神情和蔼，“你才多大，就惦记着娶媳妇了？”

“不大了，我九岁了，就是个儿太矮，不太好说媳妇。”

老管事“哈哈”笑了两声，胡子一翘一翘的，“多吃点饭，个头就高了。”

王石头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他刚刚偷偷比划过，自己比齐长老矮了两个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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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鸣谨心里有一肚子话想跟人说，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拨弄着桌上的银锭，看着它们翻来覆去。

信上说果树结了不少果子，就是果树年纪还太小了，还要多长两年，才能长一大堆果子，到时候就能挣很多钱。

蓉宝说可惜她明年要出去游学，没法在家里数钱了。

齐鸣谨也有一大堆话想说，比如说，他有个朋友，心怀博爱，人如朗月，高山景行，两年前救了城里很多小乞丐，送他们去学本事，学手艺。

但现在好像忘了两年前的自己是个多好的人。

又比如说，现在的学堂一点都不好，同窗不好，先生也不好。城里的羊肉饼皮厚馅小，一点都不好吃。学业太紧，好长时间没去书肆看书了。街边的馄饨又贵了一文……

可能并不是潭州有多不好，只是花溪县太好了。

那边好像永远都是热热闹闹的。

天边一挂白，山水游动，烟火如龙。

先生好，诲人不倦。

学生也好，学而不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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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堂门槛上坐着几个学生。

蓉宝看着大太阳，眯起了眼，“我昨天晚上看了星星，不多不少，十六颗嘞。”

李为先问，“十六颗有什么说法吗？”

“会出大太阳。”

钱妙来插嘴道:“你要这样说，我昨天晚上看月亮，不多不少，刚好一个。”

李为先又问，“有什么说法？”

不等他回答，李为先就学着蓉宝说，“今天会出太阳。”

蓉宝竖起大拇指，“你真聪明。”

钱妙来耍了两句嘴皮子，嘴里嚼着饼，视线又不知道落哪去了。

蓉宝探头看着他，伸手在钱妙来眼前晃了晃，呆呆傻傻的人没有一点反应，就跟先生说的，人还在，心早就飞走了。

“钱多多，小夫子说你最近的心思都不在读书上，要找你爹娘好好说说呢。”

要换成以前，钱妙来早就哭丧着一张脸，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了，但他这会儿只是叹了口气。

蓉宝侧头看向李为先，李为先侧头看向嘉宝，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对视好半天。

嘉宝率先说，“我不知道。”

李为先也摇头，“我也不知道。”

蓉宝便收回目光，直接了当的问，“钱多多，你愁什么呢？”

一桩事在心里沉甸甸压久了，把人的精气神都吸干了，钱妙来低下头，犹豫大半天，直到蓉宝拍拍屁股起身，他才支支吾吾道:“我二姐要嫁人了。”

蓉宝顺嘴道:“这不是好事吗？”

只是聪明的小脑袋瓜子一转，她就恍然大悟道:“你姐夫不好。”

钱妙来憋闷道:“不是我姐夫。”

蓉宝又一屁股坐在门槛上，竖起一根手指，“你快点说，我最多听你说一刻钟。”

这种家事一般是不适合往外说的，所以钱妙来连连叮嘱好几声，让几人别往外传。

蓉宝就差举起手发誓了，不过就算她发誓，钱妙来也不会信她。蓉宝的话实在太多了，很多时候，不注意就说了出去。

蓉宝对上他怀疑的眼神，觉得手有点痒，“你这什么眼神？我说话算数。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不知道吗？”

钱妙来怕挨揍，就勉强信她一回，“我爹要把我二姐嫁给一个糟老头子做小妾。”

蓉宝瞪大双眼。

李为先和嘉宝也齐齐倒抽一口凉气。

蓉宝小声问，“小妾什么意思？”

三人齐齐看向她。

你不知道什么是小妾，你这么惊讶干嘛？

读懂了几人的眼神，蓉宝解释说，“我觉得你爹把闺女嫁给糟老头子，也太坏了。”

钱妙来就差拍桌而起附和她的话了。

李为先比其余两人多些见识，声音含糊的问道:“你家没有其他姑娘了吗？”

钱妙来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然后眼睛一眨，泪珠子就下来了，他用袖子抹泪，说我爹不喜欢我娘，也不喜欢我们。

这句话太难理解了，对于蓉宝嘉宝来说，两人可能一辈子都理解不了，为什么不喜欢还要在一起。

娶媳妇不就应该娶自己喜欢的吗？嫁人也是，要嫁自己喜欢的人。

钱妙来“哇哇”的哭，要是换成以前，蓉宝早一巴掌下去，训斥一句，大老爷们哭什么哭，我都不哭鼻子了。

但钱妙来这次哭，蓉宝觉得他不算窝囊没出息，要是她大姐嫁给一个糟老头子，她也想哭。

钱妙来想的越多，心里的坎就越过不去。

就像一条小溪，本来就迈不过去，溪水越聚越深，越拢越宽，就更加过不去了。

蓉宝托着下巴，愁眉苦脸，不知道怎么安慰嘞。

“你二姐的亲事定了吗？要是没有，说不定还有转圜余地。”李为先略微思索就道:“你上回不是问我有没有表哥堂哥吗？有是有，但说亲是两家长辈的事，我说不上话。”

钱妙来心里也知道，他年纪太小了，帮不上任何忙，他只是对爹，对祖母感到失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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